近乡情怯

    昨日傍晚，疗养院那边通过电话，说是李时槿对外界有所反应。尽管医生有她的职业操守，嘴里说着保守的话，但杜珞和李斯延能听出这是好兆头，相信不日李时槿就能苏醒过来。
    因此对于身上的吻痕又多了几处，杜珞无可厚非。好在李斯延有分寸，并未印在显眼的位置。
    “下班之后，我自己会去疗养院，就不用你来接我了。”杜珞解开安全带，贴心道，“好好陪着老师吧。”
    前段时间公司上下加班熬点，刚做了一个大项目，每个员工的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苍桑，见她们一个个还要与杜珞问好，杜珞急忙挥手示意免了这套。
    杜珞坐在办公室，替这个项目做着收尾工作。她心中若有所思，当下就联系了公司高层，简单开了个视频会议，最终由人事在工作群下达通知：后天开始，全体员工带薪休假叁天。
    午餐时，大家的精气神果然有所好转。杜珞坐在她们中间，听左边的人聊当下流行的明星八卦，还听右边的人聊时兴的社会话题，偶尔也听后面的人聊休假的计划，她感同身受地幸福。
    忽然间，耳边闪过一个熟悉的地名，杜珞好奇地望去，是身后的员工在讨论去哪里旅游。她们聊到了一个古色小镇，据短视频描述，那儿依山傍水，不失为小众的避暑胜地。
    见杜珞也感兴趣，那名员工热心肠地递上手机，杜珞仅看了一秒，就确定短视频里介绍的是曲河镇。她的过往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经历，公司上下再加上那位早已离职的前男友，都无人知晓她来自曲河镇。
    但李斯延不同，他曾在餐桌上聆听杜珞与李时槿谈论她们的曾经。当然察觉到两人友谊不断加深的同时，他对自己的爱情也感到了道阻且长。
    离开疗养院，杜珞和李斯延在车上闲聊，提起了这个话题。他第一时间提出反对，生怕杜珞听不清似的，又重复了好几遍。
    “前些年我收到房屋征收的信息都没在意，但她们今天又给我通信了，说是联系不上其她人，非要我回去签协议，我也没办法。”杜珞翻着信息，给李斯延转述道。
    “你那个哥哥呢？”李斯延边开车，边义愤填膺道，“我看他就是故意的，想引你回去呢！当初他就不允许你来这边儿读大学，这次回去了，指不定又出什么损招，让你留在那边。”
    “屋主是我，和他又没关系。”杜珞嘴上解释道。这时微信传来一则新消息，她下意识点了进去，入目是满屏的对方已撤回，她顿感无语，甩了个问号过去，对面秒回。
    【方逸思：找我什么事？快说，我很忙的。】
    盯着屏幕上的文字，杜珞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一下，随后点来了方逸思的头像——一只眼睛的细节图。这是她们交往时，杜珞趁他睡着拍的。他用了好些年，画质都有些模糊了，但眼皮上方那颗痣依旧清晰可见。
    她又一心二用道：“而且她们还说了，屋子十年都没动静了，估计他早不住那儿了，谁还能留得住我。”
    就这个话题，她们一直聊到了家门口，李斯延才松口：“我还是不放心，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如果你也走了，那老师怎么办？她状态好转，随时都可能清醒，没人照看可不行，”杜珞倚着墙，等待李斯延开门。兜里的手机不断震动，她索性把震动提示也关了，“再说我就去一天，第二天就回来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斯延替她摆好鞋子，起身时嘴唇微张，明显还想再挣扎一下。
    “好了，就这么决定了。后天一早我就去，办完手续，我就赶最近的航班回来。”杜珞吻了一口李斯延侧脸，“到时候还得辛苦你来接我喔。”
    当初杜珞选择庆弥，不仅仅因为庆弥是国内的顶尖学府，还因为庆市离曲河镇有相当远的距离。离开时倒没什么太大感觉，回来却是好好折腾了她一番。她经历了飞机转高铁，再转汽车，临近傍晚才落地曲河镇。
    李斯延掐着点给她拨来了视频电话，得知政府部门正好下班，她只能先在此地停留一夜，明日再作打算时，他的画面卡住了，声音倒是还在嘟囔着，听不太清。
    “李斯延，不准现在买机票过来。”
    “哎呀！我早说了和你一起去，你不肯。现在你又要在那儿待一天，我去陪你，你还不肯！”
    “你现在过来，也要明天才能到，”杜珞睨了他一眼，“那个时候我都走了。”
    屏幕里的李斯延终于有了动静，怨怨地盯着她，“那我给你定酒店，这总行了吧。”
    挂了电话，杜珞趁天色还早，决定在镇上闲逛一下。
    曲镇河的改变是极大的，街道两边的门店因为创卫，统统换成了同样款式的招牌。虽然整洁不少，但终究少了点人味。曾经的店面大多数也都不在了，换成了商业街常有的东西。
    正准备回酒店下榻时，她发觉已经行至公园。这种公共场所果然没有太大的变化，不过是树下的人换了又换，杜珞竟只看到几个眼熟的。
    公园旁的镇礼巷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阔而平坦的柏油路。路边的瓦房也都被拆除，挪为平地，成了便民的人行道。她在这宽敞的人行道上走着，内心却隐隐有股不安，她归咎于近乡情怯。
    幸而，那座瓦房孤寂地伫立在原地。它还是一层楼高，十年前新抹的白腻子如今也黯淡了不少。杜珞再凑近些，发现上面写满了留言，一眼望去，大多是对未来寄予的期望。
    门锁处也不可避免地生了锈，杜珞从包里掏出一把铜色的钥匙——这是她取钱时，在牛皮信封里找到的。未曾想杜阁留着的后路，一直到今天才派上了用场。
    刚拉开一个小缝，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扑面而来。她闻过最冲的气味是翻新那日她凑近的编织布，但今天嗅到的还要更加浓烈，仿佛屋内的死物以及活物全部腐烂，混成了一滩肉泥，在地下埋了十年才被挖出来。
    窗帘都拉了起来，屋内光线昏暗。杜珞将门缝开得更大了些，阳光斜在地面上搭了个梯台，彩色的灰尘在台上进行演出。她捂住口鼻，走了进去。不过里面并不是她想象中的腐烂成泥，所有摆设都和记忆里的毫无偏差，像是她走后便无人造访过。
    杜珞继续往里走着，房门虚掩，貌似味道就是从这里窜出来的。她仅仅碰了下把手，木门就“砰”地一声倒了，门框上唯有固定片在摇摇欲坠。
    小飞虫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杜珞边挥手边躲开，眼前也逐渐适应昏暗的环境。她还来不及震惊房门的脆弱，便被床上的东西吓得不轻。
    那是一具平躺的骨架，从衣料里漏出的四肢骨关节挂着些许腐肉，数不清的苍蝇附在上面大快朵颐，细看能看到蛆虫在其中蠕动。骨膜被尸油包裹，泛着淡黄色光泽。骨缝深处填满了已经氧化的黑褐色血渍，形成了诡诞的纹理。骨架的衣服以及身下的床单已经被尸水染得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周遭还有零散的绿色和黄色菌群着落。
    杜珞愣在原地，看着熟悉的衣服款式和床单花色，不敢向前，也不敢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