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复生

    第179章 复生
    在艾法拉大陆上，“复活”是一件既简单又困难的事情。
    说它简单，是因为在施法者的法表中，最早涉及到“复活”概念的法术，是3环的【回生术】。
    这意味着一个职业等级刚刚达到5级的牧师、圣武士等其他相关职业及其子职，就能够获得复活亡者的能力。
    看上去好像非常强劲，甚至显得有些超模。
    但在现实世界当中，如果考虑到其所要求的各种苛刻条件，这项低环法术又变得格外鸡肋。
    先不提法术本身所要求的，对于一般职业者也无比昂贵的施法材料。
    单是它只能复活一分钟内刚刚死去生物的限制，就已经让其脱离了“复生”的美好表象，沦为无人问津的冷门类别。
    要知道，在通常情况下，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能力和条件，来使用这种法术。
    除了因意外死亡的上层贵族，便只有在任务途中遇到危险的冒险者。
    关于前者，如果你真的有长期聘请掌握相关法术能力的职业者贴身保护的财力，且常年备有施法材料，并愿意承担复活失败风险的话……
    那或许【回生术】对你有点用。
    但对于冒险者来说，队内成员出现伤亡的情况，绝大部分都发生在战斗途中，并且是压力强度都非常高的那种。
    那你又怎么能保证，在一分钟的时间内就能够解决战斗呢？
    而就算这名死去的成员对整个队伍都非常重要，你们决定在战斗中途施法复活，让前排战士强顶压力硬拖出一分钟的时间，消耗队内仅有施法者的宝贵时间和精神力，施展法术。
    那【回生术】的其他限制，也会连带着让你们整个团队陷入极为危险的境地。
    除了“死亡时间必须在一分钟以内”的条件之外，它还要求死者的身体必须完整，不能有任何部位的缺损。
    纵使复活，也只是回到重伤濒死的状态，在战场上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
    而在这整个过程当中，团队内的所有成员都必须向内收缩，保护队中施法者不受干扰。
    但凡此时对面的敌人有那么一点智力，意识到你们在做什么，那之后不管是损毁尸体，还是设法打断施法者的专注状态。
    法术失败引起的魔力乱流和精神冲击，都将让队内的法师陷入无法施法的僵直之中。
    然后便是多米诺骨牌的连锁反应，将整个队伍拖入死亡的深渊。
    当然，艾法拉大陆上的法术数量浩如烟海，各类变种、改良细化版数不胜数。
    除了【回生术】，具备有“复活”效果的法术也有不少。
    但其中大部分都是六环之上的高等级法术。
    且因为“复活”本身需要将亡者已经来到外层位面，甚至被召进神国，或者被贪婪的魔鬼们制作成魂币的灵魂，重新拉回到物质界。
    对施法者的专业能力、精神强度、职业等级等各方面都有着极高的要求。
    伊西多尔是纽姆月神教堂的主职牧师，职业等级“9”，尚且没有完成转职，离“超凡”也还差了几步。
    职业等级的限制，让他最多也只能掌握到5环级别的法术。
    想要复活一位已经死去多日的亡者，可以说是相当困难。
    但……并非完全不可能。
    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
    他是一位信仰【月之少女】“塞伦涅”，主掌着一个大型教堂的主职牧师。
    在神明的注视下，在部分领域拥有着远超同等级职业者的施法能力。
    第二点。
    今天晚上，是一年只有一次的“月之盛宴”，神力月光最为活跃的时间点。
    最后，是祭坛之上，此刻正被端端正正摆在精灵尸体的旁边，仿若陪葬品的：
    两颗产自铁古矿坑，最高级别纯净度的极品蓝钻；
    半滴翠林生命祖树的黄金树汁；
    一小枚环彩城重力实验室改造合成的共鸣水晶；
    以及其他一些辅助类的昂贵材料。
    至于其具体价值……
    找伊西多尔帮忙所消耗的人情暂且不论。
    只能说，单是那半滴黄金树汁，在环彩城法师商店中的售价，就接近五位数。
    康奈尔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
    如果这小子复活后敢赖账，他就直接去轻语森林把他们家种的那棵祖树给拔了卖钱，多出来的就当作利息。
    依依不舍地将手中的羊鹿人像塞进怀里，在牧师的催促下，康奈尔拖着他那身靛蓝色的苎麻长袍，来到祭坛旁最后检查了一遍。
    目光在金发精灵那张死白毫无血色的精致面孔上扫过，心中不由感到庆幸。
    还好哥布林巢穴中的那只黑袍地精不会什么死灵系的法术。
    不然要是给精灵尸体沾上点亡灵气息，甚至转化为不死生物。
    那再想要复活，就得用9环的【完全复生术】——整座大陆估计都没几个人会，自己也不可能付得起聘请这种级别施法者所需要的酬金。
    “可以了，开始吧。”
    康奈尔退后几步，回到祭坛之下，朝着等在一旁的牧师伊西多尔点了点头。
    下意识想要掏出才刚刚被其塞进怀里的黑木雕像，又瞥了眼台子上静静躺着的精灵尸体。
    心中思忖片刻，抑制住了某种仿佛身体本能的冲动。
    轻微向上抬起的手掌随之放下，有些不自然地垂搭在大腿两侧。
    没有注意到法师有些奇怪的举动。
    这个复活法术对尚未踏足超凡的伊西多尔，是一次无比艰难的挑战。
    无心关注其他。
    自方才开始，便全神贯注调整着自己的状态，连呼吸都与教堂上空飘荡的银白雾光隐隐契合，好似要将整个人与月神教堂融为一体。
    见康奈尔确认施法材料确认无误，他也不再酝酿，缓步上前，来到摆放着精灵尸体的祭坛旁。
    稍落下几级台阶，伊西多尔双手向上，交迭着轻轻覆在胸前的圣徽之上，大拇指虎口处隐隐露出那环绕星辰神秘眼眸的圣徽边缘。
    双眼不知何时已经合上，脑袋微微抬起，让前方玻璃彩窗折射后的华光，能够映照在其面孔之上。
    嘴唇翕动。
    空气中响起好似梦话般模糊不清的祷告声。
    魔法粒子，悄然波动。
    就像是存在有某种无形的吸引力，那薄纱般飘动于教堂礼堂上方的银色光雾，悠然荡落，并在牧师精神力的操控下，轻柔盖在了精灵的身体表面。
    仿佛凝了一层散发着微光的薄霜，包裹着他的全身。
    而同一时间，那抹自教堂穹顶之上，如聚光灯般照射而下的明亮月光，一瞬凝聚！
    让原本显得有些黑暗的教堂内部，顿时明亮几分。
    而那些摆在一旁的施法材料，也肉眼可见地在月光的照耀下逐渐消融，渗入精灵的身体之中。
    复活仪式无声进行着。
    康奈尔安静地站在旁边廊柱的阴影当中，眼眸倒映着前方明亮静谧的月光。
    法师所特有，于微观层面上敏锐的观察能力。
    让他能够隐约睹见，一道几乎微不可察，有着精灵一族修长体征的模糊人形轮廓，正在那束月光的引导下，朝着祭坛上的精灵尸体，自教堂穹顶缓缓飘落。
    月神教堂的神圣环境，与“月之盛宴”当晚皎洁的月光，是最佳的施法环境。
    没有人打扰，也不会有任何其他的干扰因素。
    让伊西多尔能够一心一意，聚精会神地专注在法术本身。
    仪式进行得很顺利，也即将结束。
    双眼注视着空中缓缓下落的人形虚影，康奈尔在心中盘算着，等精灵复活之后，要不要先跟着他回一趟家，以免对方赖账。
    胸口，却突然传来一阵极为古怪的感受。
    并非是寻常的热火冰凉，亦或者疼痛麻痒。
    而是一种极为突兀，仿佛临时针对他胸膛这个部位，把感官增强无数倍的诡异之感。
    明明还隔着衬衣，康奈尔却能够极为清楚地感受到，那尊木雕与自己皮肉接触位置的纹理与刻痕。
    感觉到一抹不适。
    神智却又好似被蒙上了一层薄雾，让他下意识忽略这种现象的反常与古怪。
    只是收回目光，脑袋低垂，下意识将木雕从怀中掏出。
    还没来得及细看，眼角余光处的银白月光，却也在刹那间消散。
    忽地回神。
    被木雕所吸引，没有亲眼看到精灵的灵魂融入身体的过程。
    但按照眼下的情况……
    “结束了？”
    康奈尔手中紧握雕像，向着祭坛边的牧师问道。
    “应该……”
    前额已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伊西多尔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充斥着疲惫的眼眸凝视着眼前金发精灵的尸体，神色疑惑。
    “精神力流转顺畅，也已经通过神术与他的灵魂达成了联系。”
    “正常来说，法术应该已经成功了才对。”
    听牧师这么说，康奈尔也不由上前两步，紧紧盯着祭坛上静静躺着，一动不动的精灵尸体。
    “别吧，这么贵的施法材料，再来一次，我家底都要被掏空了。”
    “别到时候真让他把家里那棵祖树赔给……”
    话刚说到一半。
    康奈尔忽觉手中木雕好似突然胀动了一下。
    心中不由一跳，视线刚打算从前方的尸体上移开，还没等下移。
    眼前，躺在祭坛之上的金发精灵，手指蓦地抽动。
    又将他的注意力拉回。
    “风弦？”
    仿佛是听到了康奈尔呼唤的名字。
    名为“风弦”的金发精灵缓缓睁开双眼，显露出他那双不含一丝神采的翠绿眼眸。
    就像是一个被提前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人。
    双臂弯曲，手掌撑在祭坛冰冷表面，腰腹发力，颀长身躯僵硬而缓慢地坐起身。
    然后，便又是停滞。
    双眸凝视着眼前的虚空，一动不动。
    “这……是正常情况？”
    康奈尔虽然此前有过复活队友的经验，但在“月之盛宴”借助神术月光，却还是第一次。
    见此场景，不由向身旁的牧师问道。
    伊西多尔同样是第一次，面对老熟人的疑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模棱两可地回道：
    “刚刚复活，可能还有些不适应？”
    “再等一会儿，看看情况。”
    话音刚落。
    呆坐在祭坛上，神色滞愣的金发精灵，像是真如伊西多尔所说，逐渐适应了过来。
    脖颈扭动，缓缓转头。
    垂落耳边的金色长发轻轻摆荡，露出其下方遮着的修长尖耳，与有着精灵一族特色的木制耳饰。
    不知为何，这一刻的康奈尔，只感觉眼中的时间，似乎突然变得缓慢了起来。
    让他甚至能够看到精灵微微颤动的睫毛、唇间因重获新生而氤氲的血色，以及……
    眼角余光处，自伊西多尔身上骤然涌现的神圣银光！
    心中察觉到不对劲。
    但这缕心念才刚刚浮现，还没来得及传入脑海，进行分析总结，并驱动身体做出相应动作。
    金发精灵那双毫无情绪起伏的冰冷翠眸，便随着他完成了扭头的动作，看向了自己。
    与康奈尔完成了对视。
    砰——
    首先爆开的，是右手手腕处，隐藏在长袖之下的银铁手镯。
    银蓝色的光点自其中喷涌而出，在空气中扭曲成型，隐约构建成一个护盾的模样。
    但还来不及成型，便又自己散成了一片无序混乱的魔法粒子。
    然后，第二个炸开的，是康奈尔脖颈间，常年隐藏在衣物下的金色项链。
    表面繁复缭乱的纹路，只是闪烁着亮光，明灭了两下，便仿若短路般归于沉寂。
    连带着项链本身，化作飞灰粉屑。
    最后，则是康奈尔眉心处，一个由两个空心圆交迭形成的黑色符文。
    微光闪烁，让他周围的空间骤然扭曲模糊，连带着他的身体也隐隐变得虚幻起来。
    但也只是一瞬之后，便又徒劳地恢复原状。
    黑色符文融化成黯淡流光，消逝在空气之中。
    只是看了一眼。
    这位职业等级接近“超凡”，来自霍索恩皇家学院，师承环彩城高塔奥术大师，深厚背景的资深法师。
    身上所有用于防护的魔法装备与附魔符文，便化作了无用的废品。
    身后，静谧而神圣的银白月光凝聚成形，将已经失去意识的牧师伊西多尔牢牢包裹着保护其中。
    皮靴落地。
    连呼吸声都消失的无边死寂之中。
    金发精灵笨拙而僵硬地从祭坛上走下。
    来到法师身前。
    在对方布满血丝，充斥着惊骇与惶恐的眼眸注视下。
    伸出手，轻轻取走了法师手中的雕像。
    一步一步。
    踉跄着走出了教堂。
    轰隆——
    是玻璃窗崩裂的噪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