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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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格,好福气啊。”
    主管那张油滑的脸挤进后勤部湿冷的空气,声音里带着刻意拔高的喜庆,“从今儿起,这腌臜地方就甭待了!”
    玛格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沉重的浆洗棒槌,水珠顺着粗布袖口滴落,在湿漉漉的地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她抬起眼皮,没什么情绪地看向来人。
    “上头刚下的令,把你拨到伊莉丝殿下寝殿伺候,明儿就交割清楚。”
    这只城堡里修炼千年的老狐狸,脸上堆砌出恰到好处的“为难”,重重叹出口气,仿佛肺腑里积压了千斤重的体恤,“唉,当初你从夫人跟前落到这泥坑里,我是严厉了些。可你也知道,规矩摆在那儿,松了,底下人嚼舌根子,我这夹板气,不好受啊!”
    呵。
    玛格心底冷笑无声。
    何止是严厉?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见她失了势,脏活累活一股脑砸下来,忙起来连口像样的馊饭都吃不上。如今得了风声,倒演起“雪中送炭”的戏码来了?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么说,我现在就能滚了?”
    玛格随手捞起一块浸满脏水的破布,慢悠悠擦着手。
    “能能能!”主管忙不迭应声,搓着手,谄笑几乎要从脸上滴下油来,“累坏了吧?赶紧回去好生歇歇,养足精神伺候新主子。往后发达了,别忘了咱这份落难的交情,提携提携……”
    “那是自然,”
    女人嘴角扯开一丝冰冷的弧度,话音未落,手中那块湿淋淋、沉甸甸的脏布便带着破风声,“啪”地一声狠狠糊在主管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水渍混着污垢瞬间洇开,“主管大人的‘再造之恩’,奴婢刻骨铭心,走到哪儿都忘不了。”
    欣赏着平日里趾高气扬的主管骤然扭曲成落水狗般的狼狈嘴脸,玛格这才不紧不慢地转过身,踩着满地的水渍,朝着后勤部那扇溅满陈年污垢、散发着刺鼻碱水味的大门走去。
    伊莉丝为何会在此时横插一手?
    女人心头疑窦丛生。
    翌日。
    玛格收拾好那点寒酸行囊,踏入伊莉丝的寝殿范围。
    久未踏足,此地竟显出几分异样的冷清。殿外守卫稀落,脚步无声滑入殿内,目光扫过——主人不在。
    只有两个负责洒扫的侍女,各自闷头对付着手中的活计。
    侍女数量也少得可怜……
    她暗忖。
    “你是玛格吧?”一个拿着长柄羽毛掸子的侍女注意到她,迎了上来,“伊莉丝前脚刚走呢,特地叮嘱我们,你来了就带你去安置的地方。”
    小侍女对主人直呼其名的熟稔态度,让玛格那双惯常古井无波的眼睛讶异地微微睁大。
    侍女立刻意识到失言,慌忙捂住嘴:“天!我这张嘴!”她象征性地在唇上拍了两下,脸上却寻不见半分惶恐,反而带着点新奇的笑意,“殿下说啦,听不惯‘殿下来殿下’去的,没外人在,让咱们叫名字就成。”她胳膊肘捅了捅旁边擦花瓶的同伴,“喂,当时殿下原话怎么说的来着?”
    另一个侍女捂嘴低笑:“殿下说,‘垫下’,‘垫下’的,听着像是要把她抬起来风光大葬似的!”
    两人想起那场景,忍不住咯咯笑起来。饶是玛格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嘴角也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就你们两个?”
    她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
    “是呀,”先前那侍女顺口接道,声音压低了些,“你是不知道,自打莱纳斯殿下那档子事儿后,伊莉丝殿下就把身边人裁减了大半……”
    “咳!”擦花瓶的侍女突兀地咳了一声,递过去一个警示的眼神。
    玛格心下了然。
    那侍女立刻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转而道:“我先带你去住处安顿。喏,”她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一封印着火漆的便笺,“殿下临走时吩咐交给你的。”
    玛格接过那方硬挺的纸张,指腹拂过冰凉的封蜡。
    她顿了顿,这个向来孤高清冷的女人,竟破天荒地对着那侍女吐出两个字:“多谢。”
    语气虽仍带着惯常的生硬,却已是破例。
    跟随引路的脚步穿过回廊,越走,玛格心头的疑云越重。
    这为她安排的住处,距离伊莉丝的主殿未免太过遥远。踏入室内,疑惑非但未解,反而更深——房间的宽敞、陈设的舒适,都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侍女,甚至许多低级管事应有的份例。
    一切的答案,在她展开那张便笺时揭晓:
    玛格:
    本想为你另寻他处,思来想去,还是我这里折中些。一切已安排妥当,若你不想见我,无需点卯,随意找点事装装样子即可。况且不日我将启程南地,归期难定,你守着间空殿,总比在别处自在。
    盼你满意。若有任何不妥,务必告知。
    另,何时得空,再战一局“核桃堡垒”?
    偷偷告诉你,这些日子我可没闲着,技艺精进不少。
    伊莉丝
    目光扫过最后那行带着点孩子气的字眼,一丝极其罕见的暖意悄然漫上心头。
    玛格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她将信纸仔细迭好,指尖划过纸张边缘,目光无声地在室内一件件显然费了心思的物什上缓缓掠过。
    ——
    “看出什么了?”
    伊莉丝用浸透了浓烈香醋的厚布巾死死捂住口鼻,那具高度腐败的侍女尸体散发出的恶臭依旧无孔不入,熏得她胃里翻江倒海。
    她紧锁眉头,强忍着不适,目光在狰狞的伤口和青紫皮肤上逡巡。
    “结案文书说是自戕,但疑点有二。”
    卡斯帕戴着薄皮手套,指尖精准地点向尸体脖颈处那道深可见骨的切口,声音冷峻,“其一,切口过于平整利落,直切要害。一个走投无路、毫无武技傍身的普通侍女,做不到如此干脆。”
    “嗯,”伊莉丝凝重地点点头,视线从伤口移向他,“其二呢?”
    “她还有一双弟妹,”
    卡斯帕的语速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就在她‘自尽’的同一天,被卖进了‘夜莺巷’。”
    “人在哪?”
    捂住口鼻的布巾骤然被攥紧,伊莉丝的声音从布巾后透出来,带着沉甸甸的寒意。
    …
    万幸卡斯帕动作够快,将两个孩子从那污浊泥潭里捞了出来。
    身体上没受什么大伤,可那两双眼睛里只剩下惊弓之鸟般的空洞,对外界彻底封闭。
    想从他们嘴里撬出点什么,怕是难了。
    两人从那间临时安置姐弟俩的小旅馆里出来。
    门外的街道依旧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刚刚经历的阴暗和绝望,投入这座庞大都市的喧嚣洪流里,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繁华喧嚣依旧,用震耳欲聋的欢声笑语,不动声色地抹平了角落里无声流淌的血泪。
    伊莉丝无意识地绞着帽带,眉头紧锁。
    安置那两个孩子不难,难的是如何撬开他们紧闭的心扉,找到可能存在的、指向幕后黑手的蛛丝马迹。
    他们已是仅存的、与凶手有过微弱联系的人。
    可目睹至亲惨死,再被推入火坑……这世上,还能有谁叩开他们的心门?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熙攘的集会广场。
    人群如潮水般围拢,个个伸长脖子,屏息凝神,听着高台上城堡卫兵宣读新颁布的条令。洪亮肃穆的声音穿透嘈杂的人声,字字清晰。
    伊莉丝驻足,目光在人群外围无意扫过,瞥见一个熟悉的瘦小身影。
    “瑟恩。”
    她走过去,指尖在男孩单薄的肩胛骨上轻轻一点。
    瑟恩扭过头,脸上依旧是那副超越年龄的老成,眼神懒洋洋地扫过来,仿佛世间万事万物都激不起他半分波澜。
    这副模样,倒真有几分他师傅赫克托尔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影子。
    “伊莉丝殿……”瑟恩下意识开口。
    人多眼杂,吃过暗亏的伊莉丝心头一紧,闪电般伸手捂住了男孩的嘴。“叫姐姐,”她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做贼般的紧张,“姐,姐。”
    男孩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但还是顺从地点点头。
    伊莉丝这才松开手。
    “今天护卫队没排你值?”她随口问,这才注意到男孩怀里抱着个鼓囊囊的粗布袋子,露出几根蔫了的萝卜缨子,“休假了?”
    瑟恩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解释道:“师傅近来忙得脚不沾地,给我放了几日假。”
    伊莉丝恍然。
    赫克托尔定是在为阿尔德瑞亚即将到来的征战忙得焦头烂额。
    “没瞧出来,你小子还会下厨?”她打趣道,“不知道有没有口福尝尝你的手艺?”
    “勉强能吃,算不得手艺,”男孩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属于他年纪的青涩和赧然,声音也低了下去,“您……您若不嫌弃……”
    “可惜了,今儿怕是不成,”伊莉丝懊恼地叹口气,“正发愁给俩小可怜找个安生窝呢。”她目光下移,落在瑟恩脚上那双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旧靴子上,“咦?怎么不见你穿我送的新靴子?不合脚?”
    “不、不是的!”瑟恩的脸颊微微泛红,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太、太贵重了……”
    “鞋子生来就是踩在脚下的,难道还要供起来不成?”伊莉丝失笑,伸手揉了揉男孩有些扎手的短发,“贵重的从来是人,可不是这些身外物。那些衣裳和书呢?你妹妹可还喜欢?”
    “喜欢,”男孩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头垂得更低了,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只是……可惜了那些好书……”
    “可惜?”
    伊莉丝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失落。
    “我们……都不识字。”瑟恩的声音里带着窘迫。
    卡斯帕适时俯身,在她耳边低语:“识字念书,是教会和贵族的特权。”
    伊莉丝心头猛地一震,仿佛被重锤击中。
    她一直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在这个世界里竟是如此高不可攀的壁垒!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震惊、酸楚和一丝对自己的懊恼——方才的追问,何尝不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无知?
    “不过,”
    就在她愣神之际,瑟恩忽然抬起头,脸上绽放出一个伊莉丝从未见过的、充满希冀的灿烂笑容,那双总是带着倦怠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多亏了您,现在不一样了!新规说了,平民也能靠军功挣前程。我会拼命!用汗水和本事,一步一步,长成一个顶天立地、能护住妹妹也能护住别人的男子汉。谢谢您,姐姐!”
    少年眼中的光芒和话语里的坚定,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瞬间晃花了伊莉丝的眼。
    她仿佛看到一株新生的嫩苗正在倔强地冲破土壤,
    而她,何其有幸能成为这蜕变路上的微光。
    心头的阴霾被这纯粹的希望驱散了些许。
    正感动着,瑟恩这耿直小子大概是觉得冷落了一旁的卡斯帕不礼貌,没事找事地补了一句:“还有…姐、姐夫。”
    “姐……夫?!”
    伊莉丝脸上的感动瞬间僵住,继而变得“精彩纷呈”,红晕“腾”地一下从脖子根烧到耳尖。
    反观她身侧的男人,倒是极其自然地颔首,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心安理得地接下了这个称呼,脸不红心不跳。
    “谢他做什么?!”
    伊莉丝恼羞成怒,凶巴巴地瞪向卡斯帕,伸手在他结实的手臂上狠狠拧了一把,“靴子是我买的!改革的主意也是我想的!轮得到你接茬?”
    “小的知错,任凭…”
    卡斯帕眼底笑意更深,从善如流地微微躬身,字眼在舌尖滚过,带出无限缱绻,“主、人、责、罚。”
    “主人”两个字被他念得百转千回,暧昧横生。
    这狗东西!
    伊莉丝脸上红霞更盛,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暗骂。
    总是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幡然醒悟”自己的“近侍”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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