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

    “这不是一笔投资，你我之间不存在任何交易。”
    烟头被按进烟灰缸，火星一暗，发出细微的嘶声，青烟挣扎着升起，散在空中。
    楚楷泽重新拨通了电话。
    耳畔女声柔弱轻笑:“那太奇怪了不是吗，我们这边差距这么大，我对你也没什么用处，你却帮了我一次又一次。”
    他左手取下无框眼镜:“我是个商人，但不代表我只对有利用价值的人释放善意，相反我自认为是付出型人格。”
    女人感到莫名其妙笑出声:“什么东西？那我就是索取型人格了。”
    “那我们不是很相配吗？”眼镜腿抵触唇瓣，男人声音无意识低沉，意识到这句话有些暧昧，又补充一句，“作为朋友。”
    宁囡没有说话，只轻哼了一声，沉默不似从前僵硬可怖，如丝滑的绸缎盖在两人头顶。
    电话另一头传来电视剧对话声，这一头是翻书声。
    接着传来拖鞋啪嗒啪嗒以及关门洗漱声，这一头翻书的频率逐渐降低，被键盘敲击声取代。
    电话时间已经持续了一个小时，宁囡终于开口:“你觉得我适合怎么样的人。”
    “你说你不漂亮，我可以理解为你放弃社会对女性的外貌要求了吗。”
    “答非所问。”宁囡语气责怪却更像撒娇。
    “你得先告诉我，你是想知道别人眼里中的你还是我眼中的你。”他重读「我」字，宁囡挑眉，一段悠长的犹豫后，她选择都要。
    “阳光明媚，勇敢善良包容，生命力顽强。”
    “嗯，很中听，缺点呢？”
    “缺点是没有任何特长，没有上进心，安于现状，安于享受，贪得无厌，轻信他人，在意他人眼光，虚荣容易飘，识人能力差，抗压能力不强。”
    “咳咳，好了好了，适可而止吧，原来你眼中的我这么差。”宁囡打断，怎么楚楷泽说起缺点就滔滔不绝呢。
    “那不是我眼中的你。”
    “现在说这些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了。”
    “我眼中，你是可爱的。”
    “……就没有了?”
    “足够了。”
    出生柔软懵懂、如今自强自立，当看见那双与母亲相似的眸子，任何其他的形容词都不足以包涵他的心情，庆幸、遗憾、迷茫，与一丝躁动与不安。
    她在没有自己和家族的庇护下依然活得精彩，在自卑与不堪中挣扎着杀出一条血路，她值得被爱，也可以爱上任何人，这是不能被剥夺的自由。
    “好了我要睡了，挂了。”楚楷泽猜到对方并不满意这个形容，她是骄傲的不满足的，乐于被奉承且总是挑剔的那位。
    男人嘴角上扬，重新戴上眼镜。
    但其实是楚寒松打来了电话。
    少年的语言直白热烈，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好想你。”
    但也是懦弱与胆怯的，他不敢问她这个月去哪了，自己已经完全成了关系中的下位，比外面任何关系都不能见光，而他也是两人中更狡猾的那位，在极度的思念中不断倾诉，不给对方转移话题的机会，但他也知道如果对方态度强硬，自己也无可奈何。
    因为宁囡不再是一只逃跑的兔子。
    “楚寒松。”
    她只是叫了他的名字，他便颤抖不止，纸面在手心中成团缩小，他抱着侥幸心理打断，说些别的吧，比如今天干了什么，天气如何，比如心情如何在追新剧吗？
    “我不想聊这些。”
    她说。
    当然，我们之间的话题理应由宁囡全权掌控，那要聊什么，聊该结束这段荒唐的关系，问我为什么一直纠缠不休，谈谈你对我感到多么乏味无趣，一针见血指出我的野心龌龊……
    “你是怎么理解可爱这个词的。”
    “啊，可可爱，就是，嗯，让人心情愉悦，善良纯真，值得被爱，嗯大概这个意思。”
    楚寒松像极了走神被点名抽背的学生，宁囡内心咀嚼「值得被爱」四个字，而后忍俊不禁:“干嘛这么紧张，说错了我还能毙了你?”
    楚寒松是后知后觉自己刚刚为何紧张，他敲了敲自己头:“我，我以为，你会说些其他的，其他的关于……你，我的一些事。”
    “其他的?关于你的，你怎么了？”显然宁囡并不如楚寒松脑海里恐惧想象的那般，大多时候她总是不解的。
    “嗯，我比赛结果出来了，一等奖，嘿嘿。”
    “恭喜你。”宁囡话锋一转，轻松把楚寒松心脏提到嗓子眼，“你知道我恨你吗？”
    “……我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晓，家中两位的眼神已经告知过他，自己给对方带来多么不堪的回忆和痛苦，在宁囡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自己因为傲慢挂掉了电话。
    “但某人说我善良包容，轻信他人。”说到着宁囡轻笑两声，“其实我不太这么认为，相反我睚眦必报，小心眼不讲理。”
    楚寒松握紧手机，心一步一步下沉落到胃里。
    “我恨你是因为你擅自调查我的身世，我在你面前没有隐私，你对我无所不知，我对你却不太了解，我赤裸站在你面前，我很无助。”宁囡仰头抬眼，眼眶泛红，她瞧见镜中的自己，没有粉底和遮瑕的痕迹，窗外深夜却灯火通明。
    “也在那一刻我发现我喜欢你，被喜欢的人知道自己的黑历史感觉真的很糟糕，但我知道我恨的是自己，为什么自己的过去怎么这么丑陋，为什么我没有一个正常的身世，朋友亲人甚至恋爱对象没一个正常人，我孑然一身，你应该知道我和养父母关系断裂我是个孤儿，我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什么活都干过，说真的工地不要女孩这点我没想到，我当时都把头发剪短了。
    我一直想要把这些压得死死的，这就是原因我为什么时常换城市，我擅长逃跑，擅长视而不见，a城是我留得时间最长的一次。因为你，不得不说钱真的是好东西，它让我终于感到活下去呼吸着新鲜氧气的感觉。你不要觉得我没有心，我爱你，在这段错误的关系中我爱过你，可能是因为我太适应错误的关系，把你缠绕其中。
    谢谢你，被爱的感觉真不错，我的人生几乎是遇到你才彻底改变，你真的很了不起。其实我并不在意炮友还是肉体关系，我的第一次给了一个人渣，我并不在乎世俗的贞洁观念，第一次除了痛我没有感觉有任何其他的意义。如果你在意，我很抱歉没有告诉你。
    我想我并不是值得被爱的人，但我愿意一直向这个目标靠拢，我想过你会喜欢怎么样的女孩，依我拙见漂亮的的总是没错的。抱歉，我现在思路很乱——
    我想说，我已经明白了，我和你之间你才是受害者，你的错比起我的算不上什么，你还小，我已经是在社会上打工的老人，任谁来了都说是我引诱你犯错，而你的身体情感钱财都不幸浪费在一个错误的人身上，你青春大好，应该多看看其他的人，站在更高的山顶看不同的风景。”
    她把话说得很彻底，对于成年人的世界默默离开一声不吭是常态，可是楚寒松不是啊，她也是学生过来的，学生的眼中结束是有仪式感的，隆重严肃，一定要等到把话说开才知道关系结束了。
    但结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它有许多程序，有些人大方，一句话就能完结，但楚寒松不是，想要说些什么挽留还是拖延，到嘴边就成了冷空气。
    沉默在不同的人身上是不同形状的，正比如她和他之间是一把刀，时而锋利时而卡顿，显然后者更刻骨铭心，卡得两人生疼，不知如何进退。
    所幸楚寒松不会放任尖刀继续割裂，较为清脆的男生终于开口。
    “某人是楚楷泽吗？”
    宁囡感到一阵可笑，抹去脸庞的眼泪:“怎么，你觉得我是因为抱上比你更大的大腿，才这样坦然吗？”
    “不是，是我发现自己错得太离谱。”
    “是的，我们错得太……”
    “我竟然没早发现你爱我。你不必慌张解释，我知道你真正想说的是，我们结束吧，我们不合适，无论是年纪还是背景。契机错误、关系错误、相处方式错误，我们的一切都是彻头彻尾的错误。”
    楚寒松深呼吸，“你对过去的释然，你已经向前看了，所以我也不得不向前看。”
    宁囡松了口气，高材生阅读能力是不错，她自己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整个脑袋思绪乱如麻。
    少年站在阳台边，月光沐浴肩膀，影子拉长蔓延，假装熟睡的室友抬头面面相觑，无不担忧诧异，又听不见玻璃门外的声音，只能干着急。
    空气又凝固不前，宁囡低头感觉时间也不早了，她明天也要早起重归工作，但她握着手机迟迟没有放下，耳畔的另一头呼吸沉重缓慢，似乎欲言又止。
    所以她只能等，等谁打破。
    已经到凌晨两点了，楚寒松说:“我知道了，晚安，祝你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