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觉

    第二天晚间休息，教室里一半人都吃过晚饭回来自发性开始晚自习了，林乔一扒上教室后门，“千禧，噗嘶噗嘶。”千禧回头，她勾勾手，“出来出来。”
    千禧刚好想阻止视线里姜青青本着一副我来请教问题的姿态抱着书的一点点靠近，她就奔着林乔一去了，林乔一揽住她肩膀，往走廊尽头带，千禧问，“干嘛？”
    “去那儿。”指着尽头，那边有扇小窗，楼下就是原本应该浇冰面的后操场。
    “干嘛？”
    “拍张照。”
    “什么照？”
    千禧嘴上一口一个问号，其实她似乎也没注意到，她对林乔一，早就不属于抗拒那一范畴了。
    林乔一撤回搂她肩膀的那只手，翻腾着手机，打开短视频软件后先把红点点消了一波，又回复了一堆消息，直到俩人已经走到位置，千禧看着楼下的皑皑白雪看到眼睛发昏，才戳回林乔一理智，“没事儿我走了。”
    “别走别走，马上……”她飞快打字，脸上笑意毫不掩饰，然后才想起给千禧看了眼自己的主页，只有一个作品，点开是一张和千禧的合照，浏览量50W+。
    手机没开声音，配乐是什么也许并不重要，两张脸，螓首蛾眉。
    千禧扫一眼，“准备当网红了？”
    林乔一有些兴奋，“你觉得我有这方面潜质吗？”
    千禧实话实说，“你挺漂亮的。”
    林乔一一怔，是耳朵坏了吗？她一步挪到千禧前头，仔仔细细扫她全身，“天哪，你今天终于当人了，这么会说话。”
    千禧懒得理她的，却笑得宠溺，“你要再拍一张，再发。”
    “对。”
    “你发自己不就好了。”
    林乔一一本正经，“只发一个人有风险，不利于我起号，保险起见，咱俩再拍一张。”
    相机已经调出来了，林乔一高举着，“你稍微往前一点，显我脸小……对，你别笑，不笑好看，特酷……再来一张……”
    千禧被她调教的脸都僵了。
    晚自习还有一会儿，千禧不急着回班，林乔一在旁边筛选照片，她就陪着了。
    “这张行不？”
    “都行。”千禧又不看。
    “我发的时候艾特你。”
    “不要。”
    “要。你注册个账号……”
    视线里林朽从办公室出来，林乔一这个人好像有一只眼睛就是长在林朽身上的，再不济就是有感应信号，他一冒尖，林乔一马上抬头，林朽左右看了看，就是在找她。
    林乔一喊，“哥，这儿。”
    千禧没挪步，她不知道林朽今天来了学校，有些惊喜，也有些不知所措，就看着林朽一步步靠近，脸也一点点清晰。
    好了，她根本忽略不掉胸腔里那震炽热的起搏。
    而林朽只是，在她们叁米远处问，“走不走？”
    “走！”林乔一飞过去，回头还跟千禧说，“别忘了注册账号。”
    千禧点点头，他们的背影渐远。她也回了班级，那本单词书就在桌面上，她下意识看了眼姜青青。
    姜青青也注意到她回教室，如果是她找回来的，她应该不会放弃跟自己搭话的机会。
    除了她，那应该就是林朽了。
    这绝不是她盲目自信。
    翻开封页，原本上面的名字被划掉，黑色粗记号笔划的，涂得实心，千禧看不出名字，但下面有重新落款，千禧。
    字迹是林朽的，很独特的草书，一股林朽的味道。单词书是旧的，他从别人那儿要来给千禧的。
    千禧合上，叹了口气。
    这段没有开始也谈不上的结束的感情，总是熬着她。
    滋味并不好。
    注视着那本单词书，失焦，想起林乔一最后说的，  账号，也许她的确需要一个账号。
    林乔一当晚发了那张照片，连带着被艾特的千禧都收获了大几百的粉丝。
    千禧趁热，也发了张照片。
    没有配乐，没有文案，就一张照片。
    甚至头像昵称都还是官方注册时默认的那种。
    谁能想到这样初出茅庐的生人竟是配了一张即斩男又斩女的脸，走的却是纯欲风的姑娘。
    穿的就居家那条吊带睡裙，侧光打的暗些，一手揪着被子一角按在胸口处，眼神迷离，微微启齿。
    评论区口水满地淌。
    十秒。
    林乔一甩来视频电话，千禧第一次接到林乔一的视频电话，“你行啊你，争锋就上啊，势如破竹，看不出来你还能走这个风格呢？”
    “怕我抢你热度啊。”
    林乔一现在喜笑颜开，“那不至于。”
    “嘁。”
    “不过你少看评论区，有些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有些人呢，又泰迪附身走哪儿都发情，你别理。”
    林乔一难得好心，她昨天的照片一发，已经经历过了一些不好的声音，所以提醒千禧，谁知道千禧一盆凉水泼回来，“你把我挂表白墙上的时候比这难听多了。”
    “诶！翻小肠呢你怎么？再说了，我都跟你说过了，不是我挂的你。”
    是，这至今还是个迷。
    林乔一约摸着也就是在叁中体育馆的时候俩人说话被哪个耳朵贼的给听到了，传出来了。
    “行，不是你。那你再帮我个忙，把你那张合照，分享给林朽。”
    她说的很直白了，这么做的目的也摊牌了，林乔一那表情耐人寻味的呦，但她也不说，千禧就问她，“你懂我意思没啊？”
    林乔一意味深长一句，“懂。”
    放心吧，交给我吧，一定会给你搞砸哒。
    而千禧，她没怎么看评论，只盯着微信消息。
    ……
    林朽，你该来找我了。
    *
    风情城这边最早是歌厅一条街，早些年扫黑扫黄打掉了好多家KTV和会所，除了两家资金雄厚的，余下都换过一批，重新开张这些，都靠着他们这么大年纪的这群小混混托着。
    林朽还去其中一家找过工作呢，现在他就撑着根台球杆，远远瞧着那家灯壁辉煌的KTV会所。
    “到你了。”
    台球厅重新装修后每日都蛮热闹的，男生女生都有，林朽没事儿的这几天都在这儿，陪练。
    也不知道谁给传出去了，说这儿有帅哥陪玩，给林朽上上钟了。
    那女生又说了一遍，“到你了。”
    林朽回神，看了眼台面，陪也陪的差不多了，他擦了擦巧克力粉，不动声色，一杆清台。
    女生就看出来了啊，前几局都是糊弄她玩呢，有点不乐意，喊着换陪玩。
    正和林朽心意，储珲顶了上去。
    林朽回沙发坐着，汤彪这时买了饭回来，往台面上一搁，“朽，吃饭。”
    林朽顺嘴的事，“我吃过了。”
    “蒙谁呢。”汤彪就是去给他买的，“赶紧来吃点，蒸饺，酸菜馅的。”
    旁边周自良几个人已经拿起筷子，林朽不过来，汤彪不让吃，他也只好过去，吃了两个，就是不觉得饿。
    越到九点钟台球厅人越多，吃完的都去忙了，剩下的汤彪给腾到一个袋里，这是给周自良他爷爷的。
    “那我先回去了。”周自良穿好衣服，接过递到林朽手里，又递过来的袋子。
    汤彪下巴点他，目送走后兀自收拾着台面，“你这两天回学校了？有考试？”
    林朽嗯，期末考。
    “没考好啊？”
    这话，林朽长这么大都没被人问过，还挺稀奇的，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说，“还行。”
    “那咋拉拉这么长个脸啊？”
    林朽摸摸下巴，说谁脸长呢？
    “看见千禧了？”
    林朽不摸了。
    汤彪把垃圾收好，林朽自然接过要出去丢，汤彪直接跟出来了。
    垃圾进箱，人折回来，汤彪胳膊肘拱了下林朽，“还喜欢？是不是？”
    林朽快走一步，手机‘嗡’，进了条消息，没有上下文，只是一张图片。
    图片哦。
    PNG哦。
    林朽放大看，默默保存，回了句，“好看。”
    林乔一秒回，“她好看我好看？”
    这句话一发出去，林乔一就后悔了，但她看到林朽那边正在输入，就知道他看到了，撤回也没用，找补了一句，“算了你别评价……”
    还没输入完。
    “你也好看。”
    呦。
    林乔一开心死了。
    这俩人今天都夸自己好看。
    睡不着了。
    林朽也挂着笑，揣好手机又渐渐发苦，落下去，这点微小的变化都被汤彪查收，他给林朽开了门，暖气轰过来，“要不你俩和好得了，也没多大点事，你就原谅她呗。”
    林朽疑惑一下，“原谅？”
    这话怎么来的？
    “昂。”汤彪蛮认真模样。
    林朽回了沙发，“如果错的是我呢？”
    “啥？”，汤彪一屁股坐他旁边，沙发陷进去，“是你脚踏两只船啊？你咋能呢林朽！”
    “什么玩意……”说啥呢他在这儿，不过林朽也很快反应过来，他跟千禧那通电话周自良全程在后面听着，“他妈的，你俩蛐蛐我？”
    汤彪不好意思笑着，“那不叫蛐蛐奥，我俩这是关心你感情生活，到底咋回事？”
    “你问我？”
    “那我还能问谁？”
    林朽起身，捡起一半被塞在沙发缝里的帽子，“你问周子良呗。”
    他就要走，汤彪反身跪一条腿在沙发上，两手撑着沙发背，“不行我给你出点主意呢？”
    林朽朝后摆手，可闭嘴吧他，啥都搞不明白还出主意。
    他推门，汤颖从出租车下来，林朽帮她撑了下门，打招呼，“小妹。”
    汤颖低着头，“林朽哥哥。”
    这股子生疏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林朽也很难追溯，面子上过得去差不多就可以了，他等到汤颖整个身子进来，背托着门把手一点点将自己送出去。
    汤彪还在没心没肺地喊他，“朽，我有经验，我真有，你别不信我啊。”
    门关了。
    汤颖摘下书包，简单跟几个人打了招呼，奔汤彪过去，“你们在说什么？”
    汤彪给汤颖留了饭，她从来都是单独的一份，她不吃酸菜，所以这是萝卜牛肉的蒸饺，“没啥。”
    汤颖掰开一次性筷子，“他，跟千禧又在一起了？”
    如果是之前，汤彪不是没想过撮合他妹和林朽，他不忌讳早不早恋这码子事，就觉得林朽好啊，勉强配得上他妹。
    但既然林朽没那个心思，那汤颖再有就不合适了，所以他说，“还没，但也快了。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跟他坦白？”
    汤颖夹了个蒸饺，“坦白什么？”
    “别装傻，你打的可是千禧。”那日林朽提点了她们几个手上的伤，汤彪当晚回去就逼问了。
    “千禧不会让林朽知道的。”
    “早晚会知道，你得主动承认，听到没？”
    “没听到。”
    一个蒸饺在醋碗里泡了半天，汤颖愈发心不在焉。
    汤彪姑且拿她没办法。
    *
    千禧的账号，连着发了几天，已经有叁千多粉丝了，虽说涨的不如林乔一那边快，她倒也不在乎，林乔一可挺高兴。
    蹦蹦跳跳从厕所出来，拿尖刀当自己班似的，直接进，扯林朽的椅子坐，“今天拍个什么样的呢？”
    千禧没兴致，“不拍。”
    林朽就这么坐的住吗？
    她发的照片尺度越来越大，评论区也愈发不可控制。
    他就纵容着？
    不酸不痒？
    还是说他俩真的完了……
    林乔一无所谓，随手就拍，高举手机拍进千禧侧脸，然后开始高强度的P图工作。
    千禧想不明白，“你真的给林朽看了吗？”
    林乔一真诚极了，“当然。”
    “那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
    “什么都没说？”
    “对啊，哦，说好看，说咱俩都好看。”
    千禧无语了，笔摔桌面上，出去洗脸了。
    留林乔一一个人坐在这儿发懵，哪句话不对了啊？
    说咱俩好看不行？
    就只能说你好看？
    你咋那么歪呢？
    切。
    林乔一走了。
    期末考的成绩在这天下午公布了，千禧稳稳占据着尖刀班第叁十名的宝座，一个人也没放出去，一个人也没挤进来。
    抛去其他班级不说，就好像这次考试，只是尖刀班内部的洗牌。
    而最大的变动，就是本来被所有人当做标杆假想敌，后来又总不来上学而失去了这层身份的林朽，悄无声息的，暗流涌动的，拔得头筹。
    以甩了第二名叁十多分的成绩高居榜首。
    没人知道他在没来的上学的日子里都做了什么，四页A4纸打出的成绩单后面紧挨着的，就是林朽的语文答题卡背面。
    他的作文。
    很多人围着看，千禧原本在最外层，后来人涌上来，她反倒还算前排。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指点声，也有感叹。
    好的声音一定是居多的，但千禧就是莫名的，想把它撕下来。
    她意识到这儿，才后知后觉这几日在短视频平台更新照片的举动有多傻，她想，她应该已经有了足够与林朽的感情和付出对等的那份。
    她想要林朽。
    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加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