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夜渐渐深了，人慢慢散去，热闹繁华的古街也悄然安静下来，橙黄的灯影孤零零地照在漆黑的地面上，犹如落日余晖洒落在寂静黑海中。
    灯影重重，映出道人寂寥的影子，盘膝而坐脊背挺直，垂落的眉眼静谧安然。
    忽然，远处的街头浮现一个缥缈的影子，宛如一阵雾气般倏忽而现。
    影子飘飘荡荡地走过街道，缓缓靠近过来。
    蓝月如原本抱着手机聚精会神玩游戏，自人影从街头出现的刹那，她仿佛陡然感应到什么，蓦地抬起了头。
    “诶，孟园，你看，是阴差诶！我都好多年没见过了。”
    孟园闻声抬眸，向那飘忽的影子看去。
    果然是一位阴差，穿着隶属城隍的阴差制服，戴着高帽，衣袍遮住了脚面，似走似飘。行动看似缓慢，实则极为迅速，眨眼的功夫便从街头飘到了街心。
    “你说我要不要跟他打声招呼？”蓝月如兴致勃勃地问道。
    孟园淡淡道：“别去打扰人家办差。”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背上的历史画卷一展，把蓝月如罩了进去。
    阴差乃是城隍下辖，她暂时还没有与长安城隍会面的打算，不如不见的好。
    蓝月如小声嘟囔了一句，听着像是在抱怨。
    孟园仍旧坐在街边，那阴差飘飘荡荡穿过街巷，经过孟园身前时，似是察觉有些不对劲，向她所在的位置看来，可惜落入他眼中的只有空无一人的街。
    阴差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带着疑惑的表情离去了。
    他的身形没入到古风街内一栋建筑中，没过一会儿，孟园便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传来，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
    片刻后阴差去而复还，身后牵着一位神情呆滞木然的老人，两“人”一前一后途径满街灯火，慢慢飘入了街尾的黑暗中，消失不见了。
    蓝月如盯着两人离去的身影，转头对孟园道：“诶，你说地府怎么还在勾魂呢？”
    孟园头也不抬地问：“地府不勾魂做什么？”
    蓝月如说：“你瞧现在这世道，地府都名存实亡了。你别说你不知道，如今大多数人死后不入轮回，还有这些年多出来的那么多新生儿，大都也不是地府来的，是天地自然长出来的新魂。既然不必轮回，地府又何必辛辛苦苦的勾魂？”
    听她这么说，孟园也跟着思索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道：“不管如何，地府的职责总是摆在那里。”
    孟园自然也不清楚地府为什么还在坚持勾魂，毕竟如蓝月如所说，人死后灵魂就会化作灵子，灵子又能不经过轮回重新凝聚灵魂，完全绕过了地府的步骤，也不会影响现在这个世界的运行。但也像她说的那样，地府创立的职责便是轮回，在这末法时代坚持勾魂或许也源自于传统。
    “蓝月如，你的身体捏好了，来试试吧。”
    蓝月如回过神来，好奇地凑过来：“好了？让我看看。”
    新捏的小人外表与之前并无不同，剖开的腹部上的痕迹也早已合二为一，看不出丝毫痕迹。
    蓝月如飘荡在小人偶上方，虚幻的魂体化作一缕轻烟，一股脑钻进了人偶体内。
    下一秒，人偶动了起来。
    “嗯……感觉有点不大一样。”小人偶摇了摇脖子，又动了动手脚，控制着身体漂浮在半空中。
    “怎么说？”
    “身体好像重了一点，要花点力气才能飘起来。魂体与身体的契合度像是变高了，之前我偶尔会有种隔着一层膜操控身体的感觉，现在那层膜消失了。”
    蓝月如详细讲述着自己的感受，说完她顿了顿，闭上眼一动不动，随即身周涌动起一股玄妙的气息。
    半分钟后，她睁开眼，震惊道：“修行竟然也变快了！”
    孟园挑了挑眉：“修行变快？”
    蓝月如使劲点头：“没错，就是阴九教我的那种修行法，修行速度变快了起码三分！”
    孟园神色间并不意外，淡淡道：“昔日女娲造人，造出来的第一批人据说是先天道体，传说那时的人类即便不修行，也能活上千年，修行速度更是极快。”
    “那后来怎么变了？”蓝月如问。
    “一是灵气消弭，二许是血脉逐渐稀疏。女娲造人时只有第一批人为纯粹的息壤塑造，之后都是血脉繁衍而来，一代代的繁衍下去，自然会稀释身体里的息壤成分。你的身体则是纯然的息壤捏成，提升大一点也不奇怪。”
    “原来如此。”
    见她神情平淡，蓝月如歪着脑袋，“孟园，你是不是早就猜到这些了？”
    孟园轻轻一笑：“只略有猜测，之前我也不确定。”话音一顿，她又缓声道：“其实我还有一个猜想。”
    “什么猜想？”
    “你说，你现在的身体，能不能修行？”
    蓝月如也不是蠢人，瞬间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你是说吸纳灵气？”
    她本是阴魂，哪怕修行也只能吸收天地间的阴气来壮大魂体，而正统灵修吸收的灵气对阴魂来说，可谓是一种剧毒。阴气与灵气从来都不相容，就像水与火一样。
    “不行不行，我不敢去试。”不等孟园回答，小人偶立马把头摇成拨浪鼓，“要是被月亮上的鸟人发现怎么办？”
    孟园说：“有我在，她发现不了。”
    蓝月如丝毫不松口：“那我也担心，灵气吸过来会不会伤害到我？反正我没听说过有人能同时修鬼道和仙道的，这可是天理不容的！”
    孟园沉默一瞬，低低开口：“天理不容，可你看现在还有天理吗？”
    说白了，天理就是天道法则。法则规定鬼道与仙道相悖，自然无法同修。
    然而现今天道碎裂，规则还在不在都不一定。
    “况且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修行的，不是我们蓝星上的鬼道，而是阴九教授给你的暗星修行法。两颗星球上的天道法则不同，谁能确保它们就一定不能相容呢？”
    孟园一番话说完，小人偶脸上的坚定也渐渐变得迟疑起来。
    “你这话说的……还真有那么一点道理。”
    见她态度松动，孟园继续道：“我也不是为了好奇才让你去尝试灵修，这其中也有考量。你还记得阴九与我的交谈吧？蓝星人若想与暗星人合作，必定给出让他们心动的价码，不然他们凭什么冒着风险帮我们对抗上帝文明？这息壤之躯便是我想与暗星人交易的东西。阴九也说过，因为暗星人的特性，他们外出总会寻找寄宿之体，大部分躯体与他们的魂体并不契合，寻找一副契合的躯壳是很难的。如果我们能提供给他们完美契合的身躯，还能加快修行速度，这副身躯甚至能灵修，那我们掌握的砝码就足够多了。”
    闻言，小人偶犹豫了一小会儿，认命一般丧气道：“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了。”
    老祖宗深吸一口气，一脸大义凛然地说：“为了咱们蓝星人的未来，我今天豁出去了，行了吧？”
    孟园见状笑道：“不必如何紧张，若是吸纳的灵气于你的魂体有害，你直接从躯壳中离开不就好了？”
    灵气是储存在肉身丹田里的，与灵魂可没什么关系，并不会影响到魂魄。
    蓝月如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仪式感、仪式感你懂不懂？”
    孟园不与她贫，郑重了脸色道：“好了，我来教你一套最简单的吸纳灵气之法。”
    “来吧！”
    “先盘膝而坐，五心向天……”
    小人偶学着孟园的模样，摆出修行的架势，缓缓闭上眼睛，凝神静气起来。
    整个过程中，孟园双眼都紧盯着她，同时放开对自身灵气的束缚，将体内源源不断生发的灵气分出一缕引导向蓝月如。当然，这一切都发生在历史画卷的遮掩之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刻钟，也或许是更久。
    小人偶蓦地睁开眼，明明是人偶点出来的眼珠，却闪烁着一抹熠熠的灵动光彩。
    “孟园，你看！这是不是灵气？”
    蓝月如伸出一只手，小小的掌心里飘荡着一缕微弱的灵光，那灵光微小到几不可见，孟园却看得一清二楚。
    孟园定定看着那一缕灵光，半晌才掀起眼帘，唇角浮现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是了。”她笃定道。
    蓝月如眉眼弯弯，禁不住得意地说：“嘿！我还真修成了！你说我是不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鬼道与仙道同修的人？啊呸，鬼？我跟你讲，这灵修一点也不难，我刚才就按你说的，去沟通身周的灵气，那些灵气都不用吩咐，纷纷往我身体里涌，比我吸收阴气还快！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我不会是什么修行鬼才吧？”
    孟园笑道：“先天道体当然厉害。”
    纯天然的息壤之躯，放在上古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这修不出名堂来，都说不过去。
    蓝月如又忍不住翻了个小白眼，她就不能让她好好嘚瑟嘚瑟吗？！
    “如此……我也便放心了。”孟园忽而望向漆黑深邃的夜空，自语般轻声感叹道。
    小人偶瞅她一眼：“你也该回家了吧？”
    “是啊，该回去了。”
    孟园笑了笑，起身将摊位上的东西重新一一收捡整齐，放入乾坤袋，随即一袭道袍，身无长物，飘然而去。
    身后是阑珊的灯火，灯影重重，恍惚间隐约还透着几分白日里的热闹。
    远处传来逝者家人的哭声，影影绰绰，哀哀戚戚，随着夜色飘向远方。
    道人脚步轻快莫名，道袍的衣角都飞扬起来，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归家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