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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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神化归天地, 距今已有七年。
    第一年,殷容初登基,小泥偶就放在他的手边, 他总是时不时看上一眼, 可无论看多少次,它都像是没有生命的泥塑,静静的、从不动弹。
    殷容有时会摸摸它的脑袋,或者摸摸它的手脚, 又或者轻轻掰动它的腿,让它面向自己在案几上坐下来,假装泥偶的主人借着泥偶静静地注视着他。
    从春到夏,从夏入冬,殷容案上的奏折换了又换,小泥偶有时坐在一堆奏折上, 有时趴在笔洗旁, 有时摊开四肢躺在砚台里.......它好像一如既往地活泼好动, 只要殷容愿意不厌其烦地调整它。
    第二年春天, 需要在干燥通风处保存的小泥偶长了颗白色的小蘑菇, 那蘑菇从肩膀上长起来,弯弯曲曲地越过头顶,在头顶撑开了一把“伞”。
    那是小泥偶第一次出现不同的反应, 白色小蘑菇的生长让殷容生了一瞬的错觉———
    上神回来了。
    他捧着小泥偶,小心翼翼地问:“是上神吗?”
    小泥偶不动弹, 不会像以前一样突然从他掌心坐起来,张着胳膊虚张声势又极其可爱地吓他;不会在他掌心划动四肢,然后翻来覆去赖着不肯起来;不会抱住他的手指蹭蹭无声地撒娇,不会......
    殷容捧着它等了又等, 等到笑容在脸上凝固,最后渐渐归于虚无。
    果然,什么都不会有。
    他轻轻戳了戳那个纤长的白色小蘑菇,手下传来同真实蘑菇一样的触感,仿佛是小泥偶迸发出的生命。
    “咔嚓———”
    蘑菇断做两截落在他掌心,不到一个呼吸便化作细微尘土,小泥偶胳膊上之前生长蘑菇的地方,多出了一个深深的凹坑。
    殷容有些惊慌地将那些细微的尘土倒入坑中,妄图将它修补好,可尘土一眨眼便散了,一点痕迹都未留下。
    上神留下的小泥偶......坏掉了。
    这个难看的坑洞如同某种不幸的预兆,小泥偶的四肢在时间里逐渐变得僵硬,不再能像以往一样自如弯曲,做出许多可爱的动作,它的外表也逐渐失去光滑,开始暗淡粗糙———它似乎在一点一点失去灵性,变成最普通不过的泥团。
    夏日到来,小泥偶表面出现了裂痕,如同许久不曾落雨的干涸土地上横七竖八的龟裂,殷容几乎不敢用力触碰,他害怕稍微一用力便会让它四分五裂。
    于是他命人做了个盒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藏好,又将盒子摆在案头,也就是从这一天起,殷容突然有了幻听的疾病。
    那个摆在桌上不会动也不会闹的小泥偶被收到盒子里后,好像突然就活了过来,殷容总是能听到砰砰砰或是咚咚咚敲击木头的声音,好像是被关在盒子里的小泥偶在拼命敲打,用行动说着———
    [殷容殷容,快放我出来呀!]
    [殷容殷容,我不要呆在盒子里!]
    [殷容殷容,这里好黑!我害怕!]
    ......
    于是他一次又一次打开封好的盒子,小泥偶静静地躺在盒子中间,触碰也好,摇晃也罢,都没有什么反应。
    原来......那只是他的错觉。
    可错觉出现的次数太多了———在他睡梦中、在他睁眼后、在他午膳前、在他处理政务时......
    他总是听到那个盒子传来敲击声,有时急促,像是小泥偶生气了,有时缓慢,像是醒来后懒洋洋地有一下没一下。
    殷容总是会强迫自己坐在原地等,可小泥偶的耐心太好了,它会一直敲啊敲,直到殷容打开那个盒子。
    这一年的年末,殷容幻听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于是他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除了小泥偶锲而不舍敲击盒子的声音,他还总觉得上神回来了,在他眨眼的时候,在他转头的时候,在他叹气的时候......
    可他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白雪覆盖了宫檐,积攒厚厚一层白,殷容整夜无眠,他倚靠着床柱,看着那层层挽起的帷幔,那日的雪落得很大,大得像他初遇上神的那一年。
    “砰、咚———”
    他又听到了那熟悉的敲击声,可这一次,殷容没有起身。
    这一年里,他一共听到那个盒子响了一千七百六十三次,于是他打开了一千七百六十三次,可从未有一次如愿以偿。
    殷容将那敲击声弃之脑后,抬步走出殿门,他没有打伞,于是那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他满头、满肩。
    大雪之中,他想起很久之前他与上神在一次雪夜里的对话———
    【上神喜欢下雪吗?】
    【吾喜欢。】
    “上神为什么会喜欢下雪?”那时的殷容闷闷不乐,他趴在窗台上,眼里倒映出一片片鹅毛大雪。
    下雪天会让他想起记忆里快模糊掉的冬日———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发馊的粥、苦涩的草根,痒得钻心会流出黄水的手与脚......可难过成这样,他依旧要活着,像卑贱的杂草那样顽强,拼尽全力地苟延残喘。
    上神微微发着光的发丝漂浮在殷容的脸颊边,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握住———他这样细微的动作,就是他向上神悄悄撒娇的表达。
    “瑞雪兆丰年。”上神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喜便不喜,不必与吾所好相同。”上神疏离淡漠,像那高悬的明月,高挂的曜日,似乎永远不会为凡人垂眸俯身,“吾不会因此不愉。”
    殷容轻声道:“上神喜欢,我就喜欢。”
    他厌恶那些难熬的冬日,寒冷的风霜,可他也喜欢着上神出现后的每一个风雪天———这两者并不冲突,他喜欢每一个有上神的季节。
    上神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陪他共赏雪景,唯有黄泥小人偶从上神的肩头蹦下来,顺着他的衣摆嘿咻嘿咻地往上爬,登山似的攀上他的肩膀,又拽着他的发丝登上头顶,原地趴下,四肢抱住他的脑袋,像一个可爱又好笑的抱抱。
    殷容从头顶摘下小泥偶,小泥偶被他捧在手里,呆呆地歪歪脑袋,然后将胳膊放到自己的脑袋顶,给他比了个心。
    殷容噗嗤一下笑出来,又忍不住去偷偷瞄上神,恰好上神也在看他,那双银白的眼瞳里,倒映出小小一个他。
    神明将凡人纳入眼底,一霎也如永恒。
    殷容眨了一下眼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唔......他现在开始有点,嗯、真情实感地喜欢下雪天了。
    ......
    头顶上飘落的风雪渐止,是千帆发现他在殿前淋雪,为他撑起了伞。
    这一下将殷容从回忆中拉出,他为着心中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念想坚持了两年,却在这一刻忽然明白,这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执着。
    他抬手抚去肩上雪痕,很慢很慢:“回吧。”
    殿中的敲击声依旧似有若无,可殷容在这样的敲击声中,写下了一道圣旨。
    殷容登基的第三年,过去的旧年号“元鼎”变更“景明”,国都从此唤作“兆丰”。
    景明元年,他亲手封存了那套加冠的礼服,撤掉了案桌上的盒子,加开了第一届恩科。
    逝水不能东流,金乌不可西升,人总要向前看。
    新的年号打磨掉了他身上最后一丝天真的少年气,慢慢转变为威仪深重的天子。
    敲击声慢慢少了,他慢慢能睡得着觉了,他还是常常擦拭那个盒子,擦拭那些旧物,只是很少再打开它。
    后来,教过他武术的聂暗千里迢迢给他寄来了一封信,告知他延缓小泥偶寿命的方法———灵芝、人参那些上神口中有灵气的珍物,能够延缓它的风化。
    可这方法并不是让时间在它身上静止,殷容每次打开,那个不再动弹的小泥偶每次都比上一次有更加细微的残破。
    登基前天下各处的异象只不过隔了几年,似乎就在殷容的记忆里化作了一场臆想出来的、模糊的梦。
    神明真的为他而来?
    神明真的曾垂青于他?
    断断续续消失了两年的敲击声卷土重来,一次长过一次。
    很少生命的殷容病倒了,太医说不是身体上的疾病,是心病。
    “朕没有什么心病。”他说,“只是又犯了幻听的老毛病。”
    他积极地吃药,积极地配合治疗,尽力无视那似有若无的敲击声,于是那敲击声再次隐匿。
    景明三年,殷容只听到过五百六十三次敲击声。
    景明四年,殷容只听到三百七十二次敲击声。
    景明五年,只有一百二十七次,第一百二十七次和第一百二十六次,足足间隔了小半个月。
    只是第一百二十七次敲击过去许久,殷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盒子。
    上神养他的第一年,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于是上神便搜罗了民间故事讲给他听,其中有一个“狼来了”的故事。
    他总是希望那只“狼”能真正出现在他眼前,可换来的,永远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砰、咚———”
    盒子似乎又响了起来。
    第三千六百五十八次。
    在上神离开的第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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