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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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鼎五十七年, 殷容登基的第一年,他总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总觉得上神会回来, 面对大臣们上书请求更改年号的折子, 他提笔一一认真驳回。
    再等等、再等等。
    上神没有出现在他的登基典礼中,没有出现在他的加冠仪式上,更改年号.......他不想再错过。
    没人懂他无谓的坚持,只有他身边亲近的人, 或许从这坚持中窥见了几分缘由。
    从春日等到夏日,从蝉鸣等到叶落,殷容没等回上神,却等了到了身边亲近之人的死别。
    ———晓雾死了。
    原来人世间的离别,永远都猝不及防。
    他记得那只“祥瑞”,有着一身雪白的皮毛, 生着一双极罕见的漂亮蓝眼睛, 像是故事里那朝圣的雪山之上冰湖里堆积的料峭坚冰。
    那是一双兽类的眼, 因为人的眼神不可能那般纯粹, 所以冰湖中泛起血色, 他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雪白的身影灵巧,在殿中像一道白色的影,殷容只迟疑了片刻, 没有立即让人就地诛杀,那道白色的影已经朝他扑过来, 只是身边人为他挡了一下。
    正常的兽类爪子不该有那么尖锐,轻而易举便抓破了有些厚度的秋裳,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这只“祥瑞”最终死去。
    殷红覆盖了雪白的皮毛,但冰湖里, 料峭的坚冰融化成了水,从湖的边缘流泻,浸透白雪。
    好在从今往后,这片湖将会永远平静,湖水不会再拍打坚冰,一切都归于死寂。
    他坐在这里,并不代表着永远的安全,有异心的人会挖空心思,利用一切来害他,这只是一个开始。
    这些年他早该习惯,他本来也习惯了,只是上神的消失令他培养出的“无坚不摧”露出了些许缝隙———于是别有用心者便拿着刀斧利剑,试图凿开这条缝来敲骨吸髓。
    有上神在的时候,好像什么都不用怕,可现在上神不在,他才是所有人的依靠。
    缝隙在鲜血之中消失了,可死去的人却不会再回来。
    晓雾下葬在漫山金黄的秋日,金灿灿的落叶里,多了一座小小的坟包。
    殷容为她斟了三杯酒,想起初见时,他挑定的这位得力助手被人压着跪在地上,浑身狼狈,眼神却有着一股不肯服输的狠劲———
    “效忠我,换你活命。”
    “成交!”
    于是本该在那天寂静在深宫枯井里的侍女,有了新的、短暂又绚烂的人生。
    ......
    殷容度过了十年来最难捱的冬日,彼时他万人之上,天下至尊,却依旧觉得冷。
    大雪将天地化作茫茫,殷容看着那飘落的鹅毛大雪,在心中冷静地给了自己一年的期限。
    再等一年,上神若还是不出现........他就放下,永远地放下。
    元鼎五十八年结束,冬日又至,上神没有来。
    元鼎五十九年春,殷容将旧年号“元鼎”改为“景明”,这一年,便也是景明元年。
    他在这一年于大殷上下增设慈幼局,加开恩科,广揽有识之士........这一年的春日极为热闹,仿佛真的应了这个春风和煦的新年号。
    殷容成了极好的天子,对上对下都挑不出太大错处———除了某只盒子里总是不间断响起的敲击,像是蛊惑的心魔。
    他井井有条地处理着一切,沉默、安静。
    景明五年,初夏。
    于某日夜色中,他等到了他的神明。
    ......
    分隔七年的时光在回忆中也只是一呼一吸,殷容眨了下眼,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瞥向身侧的人。
    他很清楚身侧的这位“佛子”,是上神........也不是上神。
    神明在许多年前,曾与他讨论过“生死”这个话题———凡人丧后过奈何桥饮孟婆汤,忘却前尘重入轮回,从此往世今生,再不相同。
    他当时好奇地问上神,有没有让人想起前世的办法。
    上神摇了摇头。
    “人死后七魄先散,唯余三魂,胎光归天路,爽灵归地府,幽精人世徘徊。”上神道,“就算轮回三魂重聚,可七魄已新,便不是原来那人。”
    祂展开手,于是窗外飘入两片绿叶,轻轻地落于祂掌心,祂问殷容:“一样么?”
    那是两片极其相似的叶子,深浅都几乎一样,细究却还是会发现纹路走向有些不同。
    殷容摇了摇头。
    他看到上神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这两片叶,生于同一树同一枝条同一方位,一为去岁之叶,一为今昔之叶。”
    同样的树,同样的枝条,同样的位置,却无法生出一模一样的树叶,就像轮回转生的人,再怎么相似,终究不同。
    所以有今生,无来世。
    殷容有些泄气,还莫名有些难过,他以为他就算今生结束,也可以在来世恢复记忆,长长久久陪伴在上神的身侧。
    原来......是奢想,更是妄求。
    他闷闷地问:“那上神与天地日月同寿,以后还会记得我吗?”
    上神摸了摸他的头,像在安抚一只委屈的小猫:“吾并非与天地日月同寿,吾也会消亡。”
    殷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连话都说不出来。
    上神怎么可能会消亡?!
    “并非是凡人认知里的‘消亡’。”上神温和地笑着,并不在意他们讨论的是他的生死,“对吾而言,吾只是化作尘世间的天地山川、草木飞鸟。”
    世间万物都是祂,世间万物也都不是祂,他无处不在,他无迹可寻。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殷容摇了摇头,将一瞬生出来的惧怕深藏于心,“您会永远与大殷的河山同在。”
    上神没有赞同,却也没有反驳,他只是注视着殷容,注视着他一手养大的孩子,然后露出一个纵容又无奈的笑。
    这一刻,神性之中掺杂了人性,好似神明走下了高台。
    殷容突然问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世间会有人肖似您吗?”
    就像那两片相似但又不同的树叶。
    “会。”神明回答他的心血来潮,“如果真有人肖似吾.......”
    当年的回答仿佛仍在耳边———
    “那证明吾已化归天地之间。”
    笑谈为真,一语成谶。
    ......
    “倒让大师听了些无趣的过往。”殷容笑了笑,温和的模样有些似同故人,“或许年纪大了,就总爱回想些旧事。”
    明明是不到而立的年纪,话语却这般老气横秋。
    “陛下年轻有为,正是大展宏图的好时候。”
    “承大师吉言。”殷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声音里带着些许叹息,“此处有些闷,去殿外走走吧。”
    今夜的月光明亮,照亮四方宫墙,群星隐匿在云中,于是月亮格外孤寂。
    他们身披月色走在寂静的宫城里,井然有序的植物与装饰缀点在肉眼可见的每一个位置———太过规整,反而显得拘束。
    宴明忽然意识到,殷容就在这样华美的囚笼里生活了二十七年,而这二十七年还不够,他还要在这里搭上自己的余生。
    是皇位需要殷容,而不是殷容需要皇位———在错乱的命轨里,除殷容外的任何一个皇子登基,殷朝都只会在战乱中走向灭亡,无一例外。
    陪伴殷容的那十年,宴明考虑到还要去做其他任务,也许还会有和他遇上的那天,所以在过去的许多故事和谈话里,他都或多或少地夹杂了自己的私心。
    他注定要离开,“上神”也注定会消失不见,这是无法避免的结果。
    他要做的就是在殷容心中埋下种子,循序渐进地引导他最终能接受这件事。
    应该做得还不错?
    殷容似乎并没有太多对“上神”的执念。
    宴明脑海里在思索着,没有注意到殷容悄悄慢下脚步,本来领先他半个肩膀,现在变成了并肩。
    考虑到他之前那几年做的铺垫,宴明觉得自己不妨大胆一些,他捻动着手里的佛珠,是不疾不徐的语气:“陛下,观妙有一事冒昧相询。”
    殷容:“大师尽可直言。”
    “进殿时无意直视天颜,小僧斗胆观陛下面相,似乎有心结未解。”
    五个人的“执”究竟是什么,宴明那时在牢房里做出了猜测,但也不能百分百保真,现在的气氛正好,倒是适合问一问。
    殷容不答,反倒将问题抛给了他:“那大师觉得我该有什么心结?”
    “陛下莫要拿小僧寻开心。”宴明说,“陛下下心中的想法,我又怎么能听见?”
    殷容想,他倒是宁愿他能听见。
    这位举动总是肖似上神的“佛子”,是否为上神化归天地后的人间化身?
    两人之间一时安静,只能听到脚步落在青石地面上的声响,一轻一重,却又步调一致。
    “我有一位很重要的......长辈。”殷容侧过头看着他,“我已经许多年未曾见过祂。”
    观妙不该知道上神的消息,按着正常的逻辑推算,殷容为天子,他若是想见一个人不可能见不到,除非那人不在人世间。
    于是宴明轻声问:“陛下是想见故去的人?”
    “故去?”这个词在殷容的舌尖滚了一遍,像是将他烫伤了似的,“没有故去。”
    “既然没有故去,陛下又为何不见?”
    “见到了,也不过徒劳。”
    殷容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宴明,如果这人真的有上神的记忆,这时候早该明白他在说什么,而不是这样不加掩饰的疑惑。
    世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世上也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上神说的对,即使三魂重聚,可七魄已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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