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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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维熙脸上的表情停滞了一瞬间,似乎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来回应,半响后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温吞道:“我,我就是随便说的。其实我心底从未这么想过。”
    许栀和看着他躲闪的视线,也不拆穿,“那就好。”
    王维熙想露出一个笑容证明自己没受干扰,但嘴角好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制,连一个笑都挤不出来,眼眶漫上一抹酸涩。
    能被肯定、被需要,这感觉真好。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会哭出来,这样和他向来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姿态很不像。于是狼狈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低声说:“姑娘,我继续研究木桶去了。”
    王维熙一鼓作气说完,伸手掀开帘子,正遇上拾阶而上的陈允渡,慌乱中也不知道自己喊对称呼没有,然后匆匆掉头离开,活像是后面有豺狼虎豹在追。
    陈允渡步履未顿,和落后一步出来的方梨遇上,后者微微俯身,行礼:“姑爷。”
    “嗯。”陈允渡颔首。
    两人离开后,陈允渡收起油纸伞放在墙角竖立。许栀和的视线掠过他,落在他手中的伞上,“下雪了?”
    “没有。”陈允渡说,“不过刁娘子担心,说要让我带着伞。”
    他坐在火炉旁边,伸手在上面暖了暖,“刚刚维熙……”
    许栀和:“你听到了?”
    陈允渡:“一点点。”说完,又补充道,“原不是打算偷听。”
    他差不多一刻钟前就到了院子,站在门口本准备推门而入,正好听到了他们说起的事情……做一顿饭,卖一种货品,孰高孰低。
    陈允渡想要听一听许栀和的看法,于是站在了门帘之外,也正是这一念之差,室内话题陡然变得深刻,他错过了轻咳一声提醒家人他已经回来的事实。
    ——王维熙正在说着春华秋实,情感至深,用词质朴,他怎好贸然打断。后面更有许栀和的出声安慰。
    许栀和并不在意:“听到就听到吧。也没什么不能让你听的?”
    陈允渡起了一丝好奇:“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
    许栀和一时间有些词穷。
    “没什么没什么,”许栀和飞快改口,“是我口误,你可千万别多想。”
    为了转移陈允渡的注意力,她忽然道:“那你觉得呢?”
    陈允渡一怔,旋即反应了过来许栀和在想什么。他组织自己的用词,斟酌道:“高堂上的君主、书案的大官、山野间播撒耕种的农民,以及码头上搬货养家的挑夫,一样重要。”
    许栀和目光安静地看着他,对他说出口的内容毫不意外。
    面前的这个人,可是觉得自己即便身为农夫,都能成为最出色的那一种农夫。曾经在他眼中,一州知府,和种地养家并未轻贵之分。
    “他们行不同事,有人为一国,有人为一城,有人为一家……诸多人林林总总加起来,才成了现在运转得宜,生生不息的大宋,水汇聚成流,江河入海,终成浩荡汪洋。”
    这是陈允渡一以贯之的道。
    许栀和听着他的嗓音,忽然伸手,朝他张开双臂。
    陈允渡有些意外,细品,还能品出一丝受宠若惊的悸动。自除夕之后,许栀和极少主动向他张开双手要抱了。
    这事也怪他,禁不住诱惑,把人闹狠了。
    陈允渡上前,将她抱在怀中。许栀和将下巴抵靠在他的肩头,他身上还带着一路上、院中站着的寒意,她没有躲开,而是伸手锁住他的腰,制止了后者想后退的动作。
    “你躲什么?”许栀和仰头问。
    陈允渡试了一下后退,反被她抱住后,无比自然地放弃了撤离的动作,转而伸手搂住她的肩背,“怕你冷。”
    许栀和:“那现在呢?”
    陈允渡:“现在,我想从你身上分得一点暖意。”
    他语气温柔,带着心情很好的时候才会染上的轻笑,清润悦耳。许栀和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薄红,说:“那就分你一点吧。”
    两个人像是在雪地里依偎的小动物,毛茸茸地缩成一团,蓬松的尾巴相交。
    在许栀和牢牢的手扣中,两人身上的温度交换,一人将暖意大方分享,另一人寒意尽数褪去。
    虽然陈允渡的腰劲瘦,但抱久了依旧会觉得累,许栀和将手松开,从他的怀中挣脱,同时道:“有点渴。”
    陈允渡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到许栀和的手中,视线像是被锁定了一样,落在被水珠染得晶莹的唇瓣上。
    直到许栀和喝完水,他才轻咳一声,假装不经意问:“还要吗?”
    许栀和摇了摇头。
    陈允渡接过茶杯,小巧的茶杯上还残留着热水的温度、以及她指尖的馨香,他像是试图从茶杯中汲取一丝力量,不断地摩挲。
    “栀和。”
    他突然开口。
    许栀和看他,“怎么了?”
    陈允渡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低声道:“月底,就要省试了。”
    “这么快?”许栀和先是诧异,然后说,“对哦,这些日子来汴京城的书生越来越多,汴河大街上数家客栈都挤满了人。”
    许栀和只知道省试和殿试在皇祐元年的上半年,却不知道省试在正月就开始……怪不得那么多的书生,开考前的除夕都不能在家中度过。
    她看了一眼显得格外沉默的陈允渡,低下头去看他的神色,“陈允渡,你是不是紧张了?”
    她的语气带着笑意。
    陈允渡垂着眼眸,本来并无焦点地落在地面上,忽然看见许栀和把头探过来,一张如花笑靥猛然在眼前放大,不可谓不刺激。
    “没、没有。”
    如果说他心中只有五分紧张,话一出口,硬生生提升到九分。
    许栀和没信,保持着刚刚的动作眨了眨眼睛,“还嘴硬呢。陈允渡,你现在说话都结巴了。”
    “你以前说话可是不结巴的。”许栀和伸手掰过陈允渡避开的脸,嘴里浮现一抹浅浅的梨涡,“紧张就紧张嘛,我又不会笑话你。梅公曾经说过,从各地赶到京城的考生足足六千人上下,竞争这般激烈,紧张也是合情合理。你不要害怕,你策论写得那么好,经史通读……”
    陈允渡被她捧住脸,避无可避。
    耳边轻柔的嗓音像是最动人的天籁,他视线落入一片澄澈干净的溪流,独属于冰泉始解的温暖包围了他。
    他听着许栀和堪称絮絮叨叨的发言,同时还能分出一抹心神想东想西。他紧张的从不是经史典籍、策论文章,而是眼前人。
    从前的陈允渡顺其自然,无所顾虑,不在于功名利禄和名次高低。现在的陈允渡多了一道执念,那执念伴随他终生,无法可解——他想要站在她身上,成为她非必须、但需要时候一直都在的底气。
    这份执念的延申他需要一个更好的名次。为此,他甚至在梅府书房的时候有一瞬间走神,梅尧臣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警示:“欲速则不达。”
    若是让功名利禄遮蔽双眼,反而会适得其反。
    陈允渡平静地抬头望他,虚心请教。梅尧臣想了想,趁着他复习的时候去找刁娘子商议,最后在他离开之前说:“允渡,我知道你不分神的办法了!”
    陈允渡站定。
    梅尧臣一口气说:“你可以回去问问栀和,就问……如果我什么都没考中,你还愿意陪我吗?”
    陈允渡:“……”
    见他这副表情,梅尧臣十分不满。这可是他和刁娘子牺牲了一刻钟的用饭时间,才认真针对陈允渡的执念探讨出来的结果,他哼了一声,“你别觉得不好意思,现在没什么比你省试更重要。左右不过一句话,问一问又少不了一块肉。”
    “而且你可千万不要觉得不好意思,这样的话,说给栀和听,保不准她还会喜欢呢!你啊,要多试试说情话。”
    陈允渡:“多谢梅公好意。”说完,握伞离开。
    ……
    真的要问出口吗?
    这也太像撒娇了。
    陈允渡的脑海中循环播放着梅尧臣在他出门时候说的这一段话,有时候差不多将情绪酝酿完毕,但一对上许栀和的眼眸,又犹豫了起来。
    栀和对他的关切溢于言表,自己心知肚明的事情,真的还有必要确认一遍情谊吗?
    会不会让她觉得自己幼稚,觉得自己心智还很不成熟?只是一个省试就不安定,日后遇到了大事,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够扛事?
    他想了很多,直到捧着他脸的人语气带上了嗔怪——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
    许栀和的眼中掠过了一丝不满。这还是第一次陈允渡刚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和她说话的时候走神。
    陈允渡回过神,“什么?”
    许栀和松开了手,背对着他,“你果然没听。”
    “是我不该,我不该在与你说话的时候走神,对不起,”陈允渡认错极快,他道歉后,“还请栀和大人有大量,莫与我计较。”
    他语气诚恳,将她抱在怀中,下巴抵在她的肩膀。
    许栀和:“……谁要与你计较。”
    陈允渡听着她还有些抱怨,但已经不嗔怪的语气,心中明白她已经不计较了。他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一些,呼吸落在许栀和的耳垂,“就知道栀和待我最好了。我做错了事情,也不会真的恼我。栀和温柔宽和,明理聪颖……”
    眼瞅着他大有滔滔不绝的架势,许栀和连忙偏头,脸颊擦过他的唇。
    “停停停,”许栀和说,“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陈允渡:“当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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