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死去的人终究是死去了

    “不……我没输……我……我是胜利者，我会推翻整个大楚，我会建立一个，我和陈將军，都嚮往的王朝。”
    阎罗的脸色扭曲，他本就丑陋的面孔，此时变得更加丑陋了。
    “那你在做什么呢？”
    林易漠然的问道。
    经此一问，阎罗哑然无声。
    对啊！他在做什么呢？
    他创立衍鬼眾，最早似乎还只是带著那一群，信仰陈智远，追隨陈智远的年轻人们，去復仇，去劫富济贫。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逐渐偏离了自己的初衷，甚至背离了陈智远的初衷。
    大楚，作为一个新生王朝，在开国之初，將星云集，而几乎每一个璀璨的名字，都有无数的追隨者。
    陈智远的功绩，或许不能定论，是否是第一。
    毕竟明鲁，关项，严正这些老傢伙，也是有著十分卓越的贡献的。
    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
    陈智远和他的追隨者们，绝对是大楚开国之初，在朝堂之中，最年轻的一群人。
    可不要小瞧“年轻”二字。
    毕竟这两个字象徵的，可不只是年纪尚小，身体还没有走下坡路。
    年轻就意味著可能性。
    大家都知道的是，隨著人的年纪越大，所睡得觉就越少。
    一个十几二十岁的青年人，他每天四个时辰的睡眠，似乎都是打底，往往经常可以脑袋一沾到枕头，就能直接进入梦乡，再一醒来，就是太阳高悬。
    但一个六七十岁的老者，一天三个时辰的睡眠，似乎都是一种奢望。
    对於老人来说，许多夜间，也都是喟嘆和悵惘的时候。
    他们会沉浸在自己几十年的风雨沉浮，或是见惯的世態炎凉之中，对一切抱有悲悯甚至是灰暗的想法。
    年轻人却不一样，他们活得更少，但睡得更多。
    所以他们无时无刻都在做著白日梦。
    他们不缺少改变世界的想法，自然也不会缺少改变世界的勇气。
    所以陈智远出现了，他带著他的那群追隨者。
    是大楚这个朝气蓬勃的政权之中，最理想的一群人。
    或许是因为理想输给了现实。
    又或许是理想到现实的转变，是很多人信仰的崩塌。
    陈智远死了，因为他的理想破灭而死。
    罗候作为陈智远的追隨者之一，他的理想，似乎也隨著陈智远的死亡而破灭了。
    但他现在却在自欺欺人，认为自己是延续了陈智远理想之人……
    林易看著这个还活在梦里的人，冷笑了一声：
    “你输了……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你不仅输掉了自己的战爭，你也输掉了自己的理想……你自詡为陈智远衣钵的传承者，但我相信陈智远將军看到你如今的样子后，会毫不犹疑拔出剑，把你的脑袋砍下来。”
    阎罗怒目圆瞪，就那么看著林易，道：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们为大楚鞍前马后，立下汗马功劳……最后的结果呢？陈將军一生清苦节俭，又雄才大略，他的理想是让天下所有的百姓吃饱饭……所以他率先对付的，是那些让百姓吃不饱饭的人。”
    “但是最后的结果呢？我们將一切都奉献了出去，最终等待我们的，却是屠刀。”
    阎罗几乎是在嘶吼。
    或许在这些年里，衍鬼眾一直在壮大。
    但阎罗很少这么去直抒胸臆。
    他成为了那个冷漠却威严的衍鬼眾的阎王。
    但却失去了“罗候”这个名字。
    他笑了，笑得是那么瘮人。
    林易看著罗候，长嘆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抨击罗候什么。
    毕竟自己没有走过罗候的路。
    没有经过他这一生的跌宕起伏。
    没有走过他这一路上的血与荆棘。
    林易有一些意味悠长的看著罗候，道：
    “把他押下去吧！”
    “是！”
    “是！”
    两个虎豹骑走上前来，將罗候架了起来，接著带走了。
    林易一路朝著寢宫的方向跑去。
    门外的禁军看到林易之后，都愣了愣，隨后让开了路，又一边恭恭敬敬的说道：
    “林相。”
    林易朝著他们点了点头，隨后重重敲了敲大门。
    “是我！开门吧！”
    隨著林易高声呼唤。
    大门被缓缓打开了。
    “林相？”
    清鶯的脑袋探了出来。
    原本紧蹙的眉头，此时也稍微鬆了松。
    她又把脑袋往外探了探：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林易自信一笑：
    “我都来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肯定都解决了唄！”
    清鶯在看到外面的情况，確认了叛军已经被全歼之后，也就放了心，將门打开了。
    一开门，就可以看到，寢宫里面，大概有十来个人。
    周长情，刘公公，还有带领著七八个禁军的秦必。
    秦必原本还是十分紧张的守在周长情的面前。
    在一看到林易进来之后，秦必整个人就肉眼可见的放鬆了下来。
    “林易？”
    不过出於警惕，秦必还是问了一句来者的名字。
    林易笑了笑，道：
    “怎么？看到是我，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清鶯则在一旁说道：
    “秦统领！外面的局势已经安定下来了！叛军被林相全歼了！”
    秦必这才將手中的长刀收了下来。
    他鬆了一口气，朝著林易走去：
    “我去！牢林！你是不知道，今天有多惊险。”
    但在靠近之后，看到林易满身是血，脸颊还有被剑刃划伤的伤痕之后，他又愣住了：
    “什么情况？”
    林易耸了耸肩：
    “我可是杀了四五个人呢！”
    “四五个人？”
    秦必懵了：
    “外面战况这么激烈吗？”
    他也没想到，林易居然有一天，真的能和士兵一起衝锋。
    在他看来，这些叛军虽然异军突起。
    但是楚军一定可以迅速回调，將叛军全歼。
    结果看来，是这个样子的。
    可过程好像猜错了……
    “何止啊！”
    骷髏不知道何时也走进了大殿，一边走一边说道：
    “老秦你是不知道，我们今天能打的兵基本都打死了……最后剩下一百多个虎豹骑，也是靠著死蛊，才贏得这个衍鬼眾，这些傢伙，真的有点太强了……”
    “靠著死蛊才贏了衍鬼眾？”
    秦必更懵逼了：
    “楚军对付这些叛军，难道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为什么你们一个二个，都打成这个鬼样子？”
    他又看著满脸是血的骷髏，分不清那些血究竟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骷髏淡定道：
    “这个衍鬼眾的老大，是咱们大楚曾经的一个开国將领，对大楚的这些將军都很了解，所以专门抓到了一个启明城空虚的时机，联合孙家和纪家，发动了叛变。”
    “他们带著六七千人造反，咱们所有楚军加一起，都不到一千人……最后又带著一些新练的詔军，一起打了回来，这一路上，可以说是惊险万分。”
    秦必此时才隱约感受到，这场战斗的惨烈。
    他又注意到了林易有一些低迷的神情，问道：
    “你……还好吗？”
    林易笑了笑：
    “还好。”
    虽然表面上是在笑，但是他的嘴角却是抽动，似乎是在强行压制某种情绪。
    秦必和林易认识这么久了，也算是了解他了，他也知道，林易这样子，一定是有什么话说不出口。
    但他肯定是受到了什么重大打击……
    林易抬起头，看上了龙椅上的周长情，问道：
    “陛下……您还好吗？”
    不过令人意外的时候。
    周长情面对著叛乱，似乎並没有非常害怕。
    反而，她此时正穿著一身束身衣服，手中握著一把宝剑。
    看她决绝的面孔，就能看得出来……
    周长情似乎在等待著，如果等会寢宫真的被攻破了，那她就必然会和秦必等人一起，出门死战。
    在听到林易的声音之后，周长情才缓缓反应了过来。
    “怎……怎么了？”
    周长情。
    “没事……確认一下你的安危。”
    林易还是不忘行臣子的礼仪。
    接著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铁甲，又道歉道：
    “抱歉……我带甲上殿，但事態紧急……”
    周长情摇了摇头，道：
    “林相护驾有功，理当赏赐。”
    林易又恭敬道：
    “谢陛下。”
    等到他直起身子，继续说道：
    “这叛军大部队已经被消灭，但是启明城中，依旧有小股势力，我们会先行集结禁军，进行绞杀，他们群龙无首，定然一击即破。”
    “好。”
    周长情点了点头：
    “都按照林相说得办就可以了。”
    “是！”
    林易拱手，隨后退出，朝著外面走去。
    秦必也是恭敬的向周长情道歉道：
    “今日让陛下受惊了，是我等之过，我们一定清剿这些叛军，为陛下重建大詔河山。”
    接著，秦必和骷髏，也跟著林易出去。
    一出门，就能看到那堆积如山的尸体，还有几乎都没处下脚，站得哪里都是的虎豹骑们。
    虎豹骑们在看到林易出来之后，纷纷面向著林易。
    符愤走上前来，问道：
    “林相，有什么安排吗？”
    林易道：
    “其实没什么……打扫一下启明城就行了……但是也要留一些人，继续守卫著陛下。”
    眾虎豹骑纷纷答应，隨后按照林易的划分，开始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接著林易又叫上了几十个士兵，跟著他，快马加鞭离开皇宫。
    上官落，秦必，骷髏也都跟过去了。
    秦必一边骑马跟在林易的身边，一边又问道：
    “咱们这是去什么地方？”
    林易道：
    “去接一个人……”
    “去……接谁？”
    秦必还有一些疑惑。
    但是骷髏和上官落都没有回答，他们的眼色，也都变得悲伤了起来。
    在夜色之中，眾人骑马狂奔，马嘶哑的声音，像是哀鸣，也像是葬礼之中的伴奏。
    像是一顶顶宣告死亡的丧钟。
    那……
    丧钟究竟为谁而鸣？
    ……
    等到林易赶到城外的时候。
    天已经破晓了。
    黎明就在眼前。
    那棵孤零零的树前，正靠著一个孩子，但孩子一动不动，就那么面朝著朝阳的方向。
    “吁——”
    林易拉了一下马的韁绳。
    他便停在了树旁。
    林易翻身下马，三步並作两步，但是在走到那个孩子面前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或许不是因为林易不敢继续向前了。
    只是因为……他不敢面对那个孩子了。
    “你……”
    林易哑口无言，隨后又笑了笑。
    他的神情似乎是在说：
    “孩子，我来接你了。”
    秦必看到那个孩子，又扭头看了看不远处那个废墟一样的营地。
    他能够看到，里面有很多孩子的尸体。
    “这……”
    秦必终於明白了什么：
    “这是……那个训练楚武卒的军营？”
    他又看著林易，也明白了，林易此时这个相顾无言的孩子，应该就是前些日子，沸沸扬扬的那个，林易的义子。
    秦必嘆了一口气，走到了林易的面前，道：
    “节哀。”
    林易扭头看著秦必，道：
    “老秦，我想带他回家。”
    “我答应他，要带他去长安的……但是他终於没去。”
    秦必扭过头，看著身后的那座城。
    硝烟瀰漫，处处是燃起的大火。
    里面还有数不清楚的尸体。
    秦必喃喃自语：
    “是啊……昨夜，又有多少人回不了家了呢？”
    ……
    太阳照常升起。
    虽然杀戮让整个启明城变成了一座颓废的“死城”，但日子依旧要过。
    死去的人也终究是死去了。
    隨后的两天里，在这附近的那些楚军们，接收到消息，陆续赶回了启明城。
    那些发动叛变的叛军们，基本都被全歼。
    至於这件事情的主导者：
    衍鬼眾，孙家，纪家。
    衍鬼眾在那天的战斗之中，几乎全军覆没。
    而孙家和纪家，也被楚军直接抄了家。
    三岁以上的男丁，全部都杀了。
    女眷带著孩子流放。
    不过说得好听是流放……
    至於路上会不会出什么意外，那可就没有人知道了。
    此后的很多天早上，启明城都縈绕著一股尸臭味。
    因为尸体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没有时间收拾。
    如今也是秋天，还算是天气比较暖和的时候。
    那些被隨便乱扔的尸体，很快就能生出臭味……
    所以之后的长达半个月的时间，启明城的大家都在收拾那些尸体。
    还有就是集中的焚烧尸体，下葬，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