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那应该是在阿德罗所知晓的那些未知的画面之中，他跟龙的初遇。
    总是浑身伤痕虚弱的家伙包裹在边缘脱线破碎的厚重布料之中，跟这狼狈的形象不一样，他那双在厚重布料遮掩下也微微发光的夕阳色眼瞳实在是给人太过于深刻的印象。
    从初见，到结束。
    所有的画面加起来——阿德罗再怎么回忆，再怎么想要弄清楚，但与之相处见面的场景，也不过寥寥数面。
    这个只是很偶尔出现在他们身边，很随机的带来一些他们之前并不知晓的消息——这样的感觉很奇妙。
    对方是个聪明人，但不曾接受过什么教育。
    这一点从与他的每一次沟通就足够看出来，但那些消息却精准传达，甚至又时候他明显在走神，却能一点不差的背诵下来。
    而这些消息，就算是路德维希也打探不到——这并不属于隐匿魔法的范畴。
    对方并不会魔法，他完全是靠着自己强悍的个人实力所达成这一点的。
    这实在是很让人惊叹的一件事情。
    这双夕阳色眼瞳的拥有者，简直就像是牺牲了某些特制换来了旁人都无法察觉的隐匿——他像是游走在世界之外的行者，笨拙却又安静的看着一切的发展，偶尔能从那双迷茫略有些混沌的眼瞳之中看出些许无能为力的无措。
    却又温柔的要命，阿德罗遇见了太多人，他们都曾遇见过对方，都曾体会过对方别扭的温柔。
    那种感觉太奇怪了，明明都不太在乎自己，他并不在乎自己的衣食住行，或者说他好似都没有这方面的需求，他就像是跟这个世界没有线绳连接的风筝——明明风筝线已经断裂了，却还温柔的注视着这里，喜欢着这个世界。
    是的，对方喜欢着这个世界，且越来越明显——从一开始只仿佛局外人的观望和偶尔的低哑声音，到后来比之前相比多了很多的联系，或者站在高处温柔的眺望周围的一切。
    再就是处在无名的墓园，站在那破碎的武器前凝视，任由周围的魔法元素像是萤火虫一般在他身边飞舞，不会魔法，却有着很高的魔法亲和力，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好似驱动着这些魔法元素在安抚那些消亡的灵魂。
    哪怕他自己只是说——没有什么事情做，他在发呆而已。
    为什么总是露出这样悲伤冷漠的情绪呢？听说你在寻找自己的亲人，从未见过的亲人——那么在弄成这样一幅破破烂烂模样之前，你经历了什么呢？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对自己稍微好一点呢？——从一开始的戒备和审视，到后来每去到一个新的地方，就不自觉的搜寻周围有没有类似的身影，阿德罗想着。
    如果实在没办法照顾好自己的话，那么——等一切结束之后，如果我还活着，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来照顾你呢？
    虽然他不太擅长扫除浮尘，但只要捧在心口日复一日的抚摸，就算是再灰扑扑，也总会有擦亮的那一天吧？
    阿德罗按捺着，期盼着，希望着——那一点点黑暗之中渺茫的微光。
    但他们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见面的次数实在是太少了。
    因为对方这样的特质——只要对方不想被人发现，他们基本上没有找到对方的可能性。
    但还好——
    谋划了一切，最后也不过是跟这个凋敝的王朝同归于尽——
    太狼狈了，他——算是个聪明人吗？
    阿德罗想着。
    算吧？幸好没有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这一面，也幸好没有说出过任何的承诺。
    他们的相处平静，温和，从未有太大的情绪反应，估计连挚友都算不上吧？充其量只是朋友罢了。
    虽然已经这样想了，但难免还会有些许的不甘心。
    太晚了，这一切不是太晚了吗？
    不管是同伴的死去，还是他爱慕之人的出现。
    晚到他甚至不敢伸出手，做一下牵手的尝试。
    直到漫天的辉光，像是纯净的雪花，洋洋洒洒——他看到了博尔德身后那只奇怪的大妖精的血泪和愤怒。
    冰凉的指尖碰触到了他的脸颊，那厚重布料终于在慢慢消散，布料下遮挡住的样貌真正的完全的展现在阿德罗眼前。
    阿德罗只记得自己仿佛被击中了。
    他自诩自己找到了灵魂伴侣——却也不曾想过，对方是这样一幅天上人模样。
    是……龙？
    阿德罗看到了残破的龙角。
    所以——阿德罗心中泛起更加细密的痛。
    龙神大陆上那么多恶龙传说，所以一直都说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吗？啊……啊……独自行走，一点点学习，所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只能听到关于龙的这些声音吧？可那是不一样的——你是不一样的。
    对方苍白的脸没有表情，只有指尖在他的脸颊移动，他身后飘洒着并不冰冷的雪，那是奇怪的，他从未见过的魔法元素，在那一片雪白之中，有人影若隐若现——就连眼前人都好似变成了雪白色的。
    他终于笑了，微微喑哑的声音说着：“好亮啊——真的好明亮，比我发现的任何的……都要明亮，我很喜欢……”
    什么？
    “呐，虽然魔法晶核已经碎掉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哦。”
    什么？？
    他在……说什么？
    他在做什么？！
    眼前的人真的像是飞雪，在他还未来得及完全触碰的时候消散，连触碰都不给他触碰——就真的变成了天上人。
    不要……不要……！！
    他不要这样——
    阿德罗已经不记得自己在喊些什么了，或者说在他记忆画面之中的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喊什么。
    还有在周围浮现出的无数光点——那曾经不甘而消散的灵魂——
    在那不知名的元素大妖精爆发的一同倒退的时刻，环绕着最后那点雪白光辉，都在轻声的喊着——不要……请不要就这样离开……那样温柔的存在……还请您不要，就这样离开，哪怕带着心满意足，但这也不能接受，这实在是……太让人难过了。
    他们呼唤着，奔涌向那不知名的元素大妖精，用尽自己最后一点灵魂，推动着时间继续向后流转——拼尽全力，只能到这里了。
    希望能够遇见啊——这一次，希望能够遇到。
    而阿德罗听见自己说着：“想养一只不会照顾自己的邪恶小龙。”
    会顺着他，会告诉他那些夸奖的话才属于他，会让他不再那样破破烂烂。
    所以啊……所以啊……
    别再这样——残忍的在我怀中消散了啊……
    他听见了有些熟悉的声音，那道声音最近总在阿德罗耳边，跟毁灭大妖精吵闹——他说：“所有的希冀，盼望，吾全都——听到了，收到了。”
    阿德罗猛然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在外伪装探查各国情况的路德维希恍惚的从床上坐起来；在野外的背靠大树正安眠的尼尔一个恍惚睁眼，踉跄摔下来；还在处理加黎塔遗留城池问题的莱特本撑着下巴在桌上睡着，此刻手上一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他懵懵的抬手，摸上自己眼眶里的湿润；宿营野外的阿尔杰小队也正恍恍惚惚，阿尔杰还没回过神来，身边的同伴已经呜嗷一声抱过来……
    在这段时间之中，惊醒的不少，但整个龙神大陆，绝大多数人，都在安稳的平和的睡梦之中。
    *
    新月高挂的隐月山龙之巢穴。
    深夜。
    身边一个剧烈抖动，好似被吓到了一般，温尼迷迷糊糊的掀了掀眼皮。
    身边人的体温很高，夜晚，阿德罗的体温总是要比龙高，龙龙正睡得迷迷糊糊，感受到对方的手脚缠绕过来。
    结实的手臂环抱住在龙的胸口，大多数情况下，阿德罗都是顺着龙龙的——只有这种深夜的小动作，能让龙感觉到一点强悍的侵略性。
    不容动摇的牢牢的黏在龙龙身上。
    温尼没什么表情，他闭着眼睛，整只龙蜷缩在阿德罗怀中——应阿德罗的要求，这几天温尼都是以人类形态睡觉的，因为龙龙发现，蜷在对方怀中睡也很舒服，有一种回到了自己蛋壳里的安全感。
    龙头也不抬，伸出手来，雪白结实的小臂线条在月光下也白的发亮，睡觉的时候，鳞甲衣已经褪去，穿着松松垮垮的外衣，从这个角度能看到龙结实纤薄的胸腹肌肉——肌肉拉伸出好看而欲气的线条，龙寻到了阿德罗的毛绒绒脑袋，就这么拍了几下。
    阿德罗做噩梦了吗？
    没关系没关系——你可靠的龙龙在这里。
    然后手被拉下来了——
    温尼还以为自己安抚好了，但等温尼试图调整姿势的时候，手收不回来了，下一秒，指尖传来濡湿的细碎的痒感。
    密密麻麻的落下来，带着微微的刺痛。
    这可不是要再睡过去的模样啊。
    龙龙终于慢吞吞的掀起了眼皮。
    他抬眼，夕阳色的眼瞳在几秒钟之后转为清明。
    手指被含住了。
    牙齿碰撞有些痛，但舌尖是软的。
    而且比阿德罗身上的温度还要高。
    阿德罗的黑发有些凌乱散落，这阵子没有修剪，也稍稍长了一点点，跟他的黑长发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他额头满是汗珠，金色的眼瞳低垂，似乎是闭着的，从温尼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在恍惚之中眼底流露出来的点点金色微光，他周身环绕着龙看不懂的悲戚和……绝望？
    随后，他终于察觉到龙已经醒了，阿德罗慢慢抬起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