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新生(加一更)

    林恩再也待不下去了。
    他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会在这份偽装的坚强面前彻底崩溃。
    “我……我先走了。”
    他狼狈地站起身，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这间让他窒息的小屋。
    当木门重新关上的那一刻，安娜脸上所有偽装的坚强瞬间崩塌。
    她再也无法压制內心的情绪，身体顺著门板无力地滑落在地。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从她那双空洞的眼眶中滚落，浸湿了衣襟。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將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著。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声音与色彩，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与冰冷。
    就在这时，一道幽幽的嘆息，在她身后响起。
    “你就甘心吗？”
    这个声音突兀地出现在寂静的房间里，带著一种奇异的魔力。
    安娜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紧张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谁？谁在那里？”
    下一瞬，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艾莉婭看著蜷缩在地上，像一只受伤小兽般的女孩，暗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一个……为他感到不值的人。”
    “不值？”安娜的身体绷紧了，声音里带著一丝戒备与倔强。
    “我哥哥是为了守护科尼尔城而牺牲的，他是英雄，是我的骄傲！”
    “英雄？”艾莉婭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带著一丝冰冷的嘲讽。
    “如果我告诉你，杀死他的不只是魔兽，还有他誓死守护的教廷呢？”
    “如果我告诉你，审判庭的援军早就到了，他们只是躲在一旁，冷漠地看著你们的士兵一个个死去！”
    “他们的目標，从开始就只为了收集足够的材料来修復法阵。”
    “这样的『守护』，你还觉得值得吗？”
    艾莉婭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锋利的冰锥，狠狠地刺入安娜的心臟。
    “不……不可能……你在胡说！”
    安娜的情绪瞬间崩溃了。
    她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真相，这比哥哥的死讯本身，更让她感到绝望。
    莱纳口中那神圣的“守护”，那值得用生命去捍卫的荣耀。
    难道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骗局？一个笑话？
    “我为什么要骗你？”艾莉婭的声音变得愈发冰冷。
    “我只是觉得，一个英雄，不该死得这么窝囊，这么毫无价值。”
    安娜的信仰彻底崩塌了，泪水混合著绝望，在她脸上肆意流淌。
    她想起了哥哥脸上那充满自豪与坚定的神情，心中涌起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
    “你想报仇吗？”艾莉婭的声音再次响起，带著致命的诱惑。
    “报仇？”安娜自嘲地笑了笑，声音里充满了无力。
    “我只是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一个废物……我能做什么？”
    “不，你不是废物。”
    艾莉婭缓缓蹲下身，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安娜紧闭的双眼。
    “我可以让你重见光明，可以给你復仇的力量，但……需要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你必须拋弃你现在的一切，拋弃你作为人类的身份，选择一条全新的道路，选择……成为魔族！”
    艾莉婭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你，愿意吗？”
    安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成为魔族？与那些杀死哥哥的怪物为伍？
    她深思了许久，最终还是痛苦地摇了摇头。
    “不……我不愿意。”
    “虽然哥哥是被教廷所害，但杀死他的，终究是魔兽。”
    “我……我不想与魔族为伍。”这是她心中最后一道防线，是她对哥哥最后的忠诚。
    艾莉婭笑了，那笑容中带著一丝讚许，仿佛早就料到了她的回答。
    “很有趣的逻辑。”
    艾莉婭缓缓蹲下身，与安娜平视，暗红色的眼眸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烁著妖异的光芒。
    “你亲眼见证了教廷的偽善与冷酷，却依旧固执地认为魔族就一定是邪恶的吗？”
    “安娜，告诉我，难道教廷就一定是好人，魔族就一定是坏人吗？”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安娜混乱的思绪。
    是啊……
    教廷，那个被万人敬仰，代表著光明的组织，却將哥哥的生命视作可以隨意丟弃的耗材。
    而魔族，那个被世人唾弃，代表著邪恶的种族，此刻却向她伸出了援手，给了她復仇的希望。
    好与坏，善与恶的界限，在这一刻，被彻底模糊了。
    所谓的正义，所谓的信仰，在绝对的背叛与痛苦面前，都变得一文不值。
    剩下的，只有仇恨。
    那股足以焚烧一切的、对教廷的刻骨仇恨。
    安娜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眸中，仿佛燃起了一簇黑色的火焰。
    她看著眼前这个看不清面容的神秘人，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愿意。”
    ……
    离开安娜的家，林恩漫无目的地走在科尼尔城的街道上。
    夜幕已经降临，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火。
    圣堂与教会的尖顶在夜色中勾勒出肃穆的轮廓，仿佛两位沉默的巨人，俯瞰著这座沉睡的城市。
    林恩走到一处无人的高地，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两座象徵著信仰与权力的建筑。
    他再次打开了那个木盒，银色的勋章在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他没有將它扔掉。
    他只是静静地看了许久，然后重新合上盒盖，將它揣进了怀里。
    这不是荣耀，而是一道枷锁，一个永远的警示。
    它会时刻提醒著他，自己所面对的，究竟是怎样一个虚偽而残酷的世界。
    他的思绪，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想起了艾莉婭那碗能污染神圣祝福的恶魔补汤。
    他想起了梅莉丝那能驱散恶魔印记的虔诚祈祷。
    他想起了那尊被腐化了数百年，却依旧接受著万民信奉的墮落女神像。
    他想起了今天在洞穴中，那场掩盖在圣光下的血肉献祭。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
    这个世界，根本不是什么人族与魔族的简单对立。
    这是一个巨大的棋盘。
    棋盘的一端，是艾莉婭所代表的，狂暴而直接的深渊之力。
    另一端，则是梅莉丝所代表的，披著圣光外衣，用偽善与谎言构筑统治的所谓“光明”。
    而他，还有莱纳，还有科尼尔城千千万万的普通人，都不过是这个棋盘上，隨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
    他的目標，在这一刻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守护家人的秘密，只能让他和家人在这场巨大的风暴中苟延残喘。
    他要做的，是掀翻这个棋盘。
    无论是深渊，还是那虚偽的圣光，他都要將它们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让世人看清它们真实的丑陋面目。
    他要成为一股全新的力量，一股不属於任何一方的力量。
    他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变强，守护家人的少年林恩。
    从今天起，他將背负著所有逝者的重量，以及所有被欺骗者的痛苦，向这个被谎言笼罩的世界，发起挑战。
    他握紧了怀中那枚冰冷的勋章，目光穿透夜色，落在那座高耸的教会尖塔上。
    梅莉丝……
    我的妹妹。
    你，又在其中扮演著怎样的角色呢？
    林恩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坚定。
    他知道，自己的第一步，就是要弄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而这个答案，或许比他所能想像的任何真相，都要更加残酷。